虽然再世为莫青衣,青衣进宫之前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因此莫青离一直不晓得母亲的死因,此时听沈姑姑悲愤说来,又见她七窍渐渐流出的黑血,直感到触目惊心。
“沈姑姑,你这是怎么了?”莫青离顾不得尊卑与沈姑姑衣服上的污秽,俯下身子抱了沈姑姑斜坐起来。
沈姑姑却不为所动,枯瘦的手指勉力强撑着直指眼前明艳的青妃:“你可知老身刚刚吃的点心都有些什么么?”
莫青离不明所以,侧头看着脚边散落了一地的残留的点心,只知道其中一种是当年母亲爱吃的玫瑰茶糕,其余的三种却是叫不出名儿了。
沈姑姑不待青妃有所表示,自顾捡起一块儿道:“这道点心是叫‘木樨春’,木樨花本只做观赏,几年前却是被雅致居的师傅研制出来做了点心,一时间倒也是风靡了一时。”
说到这木樨春,莫青离是记得的,当时赵子霈还不曾入主东宫,对她更是呵护备至,京都中的各种稀罕玩意儿总在第一时间便都给自己搜罗来,这“木樨春”也曾是昶王府的上等之物。
“这‘木樨春’能润肺清喉,生津止渴,又甜而不腻,却是是一时的佳品,可是大小姐可知道为何雅致居从来不会将此点与‘玫瑰茶糕’同时出售?”
沈姑姑只喃喃说着,似乎也不指望青妃能有所作答,口中的黑血又呛了一口,直往外涌。
莫青离看着从小将自己带大的姑姑如此,心如刀绞一般,刚想叫人来帮忙,却被沈姑姑阻住了:“大小姐铁石心肠,怎么见了老身这般便心软了呢?如今我已毒入骨髓,即便是再世华佗也救不回来了。”
“姑姑为何要这么做?”莫青离悲恸难当,拭了脸上的泪痕诘问道。
沈姑姑粲然一笑,却更显得森然可怖:“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点心是你带来的,老身是吃了点心才中毒的,怎么却反问起老身来了呢?”
莫青离从未看到过亲人离世,当年母亲去的时候自己也并不知情,此时见沈姑姑气若游丝,适才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又看沈姑姑眼中对自己的憎恨之意,更是心痛非常:“姑姑这般,定是晓得这‘玫瑰茶糕’与‘木樨春’是不能同食的,你这样做,难道只为了要栽赃我么?你就这么恨我么?”
“恨”?沈姑姑敛了笑容,厉声道,“难道我不该恨你么?当年你强行逼迫夫人吃下这两种点心的时候,当年你生生破开二小姐肚皮的时候,当年你命人给我灌下毒药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招来多少的怨恨?”
听着这字字句句指责的话,莫青离泪如雨下,一切皆因自己的执念而起,一切都只因为爱上了那个不该爱上的人。原来上一世有这么多的债要还,所以才过不了奈何桥,所以才去不了往生地。
莫青离将沈姑姑的头贴近了自己的胸口,不觉悲从中来:“姑姑可听见了这一声声愧悔的心跳?若姑姑知道了这皮囊里活着的,乃是你最爱的昀夕,姑姑可还会这般恨我?”
“你说什么?”沈姑姑本已无力闭着的眼陡然地睁了开来。
莫青离哽塞难言,却颤抖着依偎着迷离的沈姑姑,满腹的愁肠却只能压低了声线:“姑姑啊,我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为之报仇的青离啊!”
“你这个贱人”,沈姑姑疯了一般,拼尽了全力将青妃一推,“你知道老身不会说出幕后的那个人,便找来了这样的借口,你这幅皮囊即便是化成了灰老身也能一眼认出来,你怎么会是青离?”
莫青离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跪着向前一把又抱过垂死之际的沈姑姑:“姑姑可还记得当年在外祖父家里,青离调皮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胳膊?”
沈姑姑闻言呆愣了片许,盯着眼前莫青衣的面庞,又重重地摇了摇头,明明是那青妃莫青衣,怎会是自己的小青离?可是当年青离摔伤胳膊的事便连夫人也不知道,青妃又是如何得知?
“当年我怕母亲责罚,央求姑姑私下里替我包扎”,莫青离虚望着牢房一角的黑暗,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痂皮退了之后却是留下了疤,后来姑姑心灵手巧,给离儿纹了一朵半开的耐冬……”
“别说了,你住口”,沈姑姑蓄满了全身的力气,见青妃禁了声,只拿一双哀怨心痛的眸眼看着自己,那眸光中却泛着熟悉的神情,“你别说了,别说了,你怎么能是青离?我恨了你这么久,伤了你怎么深,你这么能是我的昀夕?”
看着失魂落魄,语无伦次的沈姑姑,莫青离一下子紧了双臂,生怕一不留沈姑姑便会消失了一般,可是即便再是不舍,沈姑姑的心力也正一丝丝耗尽,已是油尽灯枯之像。
“姑姑,你不能走,不能再留下青离一个人。”莫青离低声呜咽着,尖瘦的下巴沉沉地抵着沈姑姑斑白的鬓发,泪水如泉涌。
沈姑姑却是痴呆了一般,怔怔地看着空洞的牢房甬道,口中只重复着一句“不可能”。
猛然间,沈姑姑呛出一大口鲜血,倒在青妃怀里的身子痉挛似的一阵猛抽,一只如枯木的手死死的攥着青妃的手腕不放,却只片刻功夫,又倒在青妃怀里,再没了动作,只一双眼犹不肯相信地瞪着眼前的青妃,动了动霜白的嘴唇,似是想要说什么。
莫青离俯下了身子,凑近了沈姑姑的嘴边,只听她临死之际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去找华嬷嬷”。
最后一字陡然地一沉,沈姑姑那攥着莫青离的手重重地一垂,已然绝了气息。莫青离眼睁睁看着那只紧拽着自己的手从眼前滑落,想要抓住,却已是不及。
“啊。”玲珑听到动静担心青妃出事,悄然进了来,却一眼便看见了这样的一幕,直吓得叫出声儿。
一干狱卒听闻了喊叫声皆涌了来,那牢头见适才衣着光鲜的美艳妇人怀里却抱着一身脏污的女囚,而那女囚却是七窍出血,已然是死绝了。
当值的时候无故死了囚犯,上头追究起来,怕是要杀头的大罪,那牢头想到这里浑身一哆嗦,伸手一挥:“快将此杀人凶手拿下。”
众狱卒闻令回了声“是”便争先抢功一拥而上,却被玲珑单薄的身形阻在了窄小的牢门口:“谁敢动我家主子?”
总管的牢头见这么多大男人却被一个小女子拦下了,顿时觉得面子无光,只见他撸了衣袖,迟钝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上前道:“大胆贼人,杀了人还这般猖狂,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容不得你胡来。”
说着却见拦在门口的玲珑不为所动,牢头也是慌了,碍着二人进来时出示的将军府的腰牌,一时间也不敢妄动。
莫青离美目一阖,隔断了最后一串泪,再睁眼的时候已是绝了所有的感情。
“大人说我是杀了人,可有什么证据?”莫青离回复了一派清冷神色,慢慢将沈姑姑愈渐发凉的尸体放下,起了身道。
牢头本还无计可施,听美艳女子如此一问,却是来了精神,理直气壮地说道:“这还用说?你们来之前人还好好儿的,你们一来,这才一柱香的功夫,人却死了,不是你杀的又会是谁?”
莫青离柳眉微蹙,她知道牢头分析的很对,如今形式确实是对自己不利,或许沈姑姑这般筹谋便是想要陷害青妃也不一定。
思量及此,莫青离唇角一挑道:“大人此话怎讲?我不过是带了些雅致居的点心过来,此妇人也只吃了几块儿,依我之见该是这妇人早就中了剧毒,不过是挨到现在才发作罢了。”
谁都听的出来这是在强辩了,可是如今所有的不利证据皆指向了自己,不这么做只能束手就擒。
那牢头官场沉浮了十几年,也是看出了对方的强撑之势,但见他嘴角得意一笑道:“强词夺理,我与这妇人无冤无仇,又是自己当值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害她?”
莫青离再看一眼沈姑姑沉睡的模样,敛了心神,提了长长的裙裾,不紧不慢地向前几步,一身清越傲骨直迫得一众狱卒不敢直视。
只听她冷冷得再次开了口:“如此说来,这位大人是确定了我的疑犯身份了么?”
牢头也被她的凌然气势所震慑,呆了良久才反应了过来:“是不是疑犯那得京兆大人说了算,我觉得夫人还是随我等走一趟的好,免得吃些苦头。”
莫青离心知他所说的“苦头”指的是什么,这话中之意便是自己若不乖乖就范,他们就该用强了,正思量对策间,只见玲珑抢上一步,将头一扬:“谁敢动手?”
那牢头本就觉得此番对峙尽失颜面,又被这话一激,顿时气的七窍冒烟,一手拿剑,一手革开挡在前面的玲珑,直朝着莫青离站立的方向而来。
眼看着那丙铁剑瞬息而至,莫青离神色镇定,竟是不退不避从容自如。
狱卒一拥而上,瞬间将二人围困在中间,莫青离眸光冷漠一扫,却迫得众人一时间也不敢近身。
正相持不下间,却听甬道里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听那声势,来人不在少数。
莫青离也吃不准来人的用意,今儿这出分明是早已谋划好只待自己上钩的一出戏,这来势汹汹的一群人,究竟是幕后黑手派来捕蝉的黄雀,还是将军府寻踪而来的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