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天有一位新总管下来……”
“好像是天香小姐带进孙府,可能是未来姑爷!”
“不是吧?天香小姐自己带姑爷进府?”
“怎么不是?不然你以为人家才进府半月,就真的能被伯符少爷如此赏识,直接来掌管乾坤坊?”
“什么掌管乾坤坊……人家是辅助季谋少爷的,只是个师爷!”
“那也差不多!”
这时,一个身穿紫衣,碧眼银冠的小孩子冲进乾坤坊,把那些在等候的人吓了一跳,“季谋少爷!”
“哼!”那小孩子怒哼一声,旋即就跑上乾坤坊二楼,一个中年男人大叫一声,“哎哎,季谋少爷别走那么快,某家带你去楼上啊——”
账房先生崔久没有跟着季谋少爷走,虽然他不屑那些下人的碎碎语,但崔久不得不承认:真正接管乾坤坊的人,还在后面。●⌒頂點小說,
乾坤坊的帘子再一次被掀开,先是几个孙府武卒走进来,看的崔久一愣——伯符少爷真的看重那个人啊。
出现在崔久面前的,先是一对漂亮精致的踏云履,然后是绣着火焰的白底长袍——火焰纹是孙家的标志——然后一个没有戴冠,只用发簪绾起青丝的清秀男子走了进来,双手没有拿着江南士子十分喜爱的折扇,而是随意放在身后。
崔久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当得起书生这个词。
“钱总管好。”崔久率先打招呼。
“钱总管好!”
钱总管先是扫了一眼乾坤坊,感叹一声:
“不愧是建业第一赌坊。”
乾坤坊,孙家敛财产业中排名第一的赌坊,取乾坤一掷之意,装修华丽,内部屏蔽外光,赌徒往往一赌而数日,不眠也不休。
他笑眯眯地点点头,“以后在下就要和你们共事,请多多关照。”他顿了一顿,“若是有人做得好,在下必定不吝繁华好词,为其向伯符少爷请功;若是有人做岔了,甚至中饱私囊,贪得无厌……”
钱总管敛下了笑容,“商江,江南,何处不是归乡?”
笑面虎!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这个词。
忽然钱总管身体一抖,崔久眼尖先一步看见,连忙上前献媚,“钱总管不舒服么?要不要某家为你请大夫来?对了,在乾坤坊的日子其实很闷,如果钱总管在哪家画舫有相好,某家也可以……”
钱总管的脸色忽然难看起来,“不必了,请马上把账目送到楼上,季谋少爷和我要检查一下。”说着他转过头对那些武卒说道,“跟我到楼上,不要在一楼骚扰客人。”
看着钱总管头也不回走上二楼,崔久才如梦中醒般拍了下脑袋,“哎呀某家真是笨啊!不是听闻这钱总管的相好就是‘霓裳’的花魁么,他怎么还看得上那些普通货色,这次得罪人了……”
忽然,楼梯那边传出钱总管的声音,“对了,崔先生,请送一碟瓜子上来!”
“好嘞!”崔久仿佛身体反应般马上答道,“马上送上来!”
现在有机会弥补一下了!崔久很是忐忑,送一碟瓜子不知道能不能让那位钱总管稍微平息一下怒气呢?
——
钱总管自然不会在乎崔久的想法,刚才脸色的突然难看也跟他的话语无关。
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楚崔久说什么。
“钱向!”钱总管刚上二楼,季谋少爷就大声叫道,“我要铃我要铃我要铃——”
“好好好给你!”钱总管没好气地将那个一直刮着他脖子肉的松鼠扔给孙季谋,“这家伙老咬我,给你了!”
连忙抱住松鼠铃的孙季谋大喜,“真的?以后我不还你咯,铃要跟我生活在一起咯!”
“没问题。”钱向随意坐到孙季谋的对面,“只要你保证它半夜不会来找我就好。”
“我用笼子困住它!”孙季谋恶狠狠地说道,脸涨得通红看着掌心的松鼠,松鼠发现他的目光,不屑地转过头去。
“我记得你曾经试过偷走它放到笼子里。”钱向笑道,“然后第二天天香她就看见一个切口完整的笼子了。
“哼!”孙季谋无话可说,话锋一转,“‘天香’?你干嘛叫三姐叫的这么亲热!你说,你是不是想成为我的姐夫!”
仿佛抓到钱向的把柄,孙季谋那胖乎乎的脸庞忽然鼓起来,“哈,你信不信我告诉子衿姐姐,到时候让你回去跪搓衣板!”
钱向隔着桌子狠狠敲了下孙季谋的额头,“跪搓衣板,你从哪学来这个词的?”
“子衿姐姐对我说的,她说要是你对不起她,你回家就会跪搓衣板。”孙季谋被敲地额头生疼,眼睛红红的,撇着嘴说道。
“季谋少爷,钱总管,”崔久捧着一沓账本和一碟瓜子上来,“你要的东西到了。”
“嗯,放下吧。”
松鼠铃见到瓜子,马上从季谋的掌心跳出去,孙季谋只能郁闷地用手指摸摸它柔软的毛发了。
孙季谋继续逗松鼠铃,而钱向已经打开账本开始查账。
——
“钱总管。”
“钱总管。”
孙家的仆人武卒看见回来的钱向,一个个都笑脸盈盈地向他打招呼。钱向也笑着回应,一派文人雅士的风采。
回到院子,发现子衿不在,钱向也不惊奇,坐下来等待仆人送饭菜过来。
“咚咚。”
“进来!”
钱向以为是仆人,便吩咐道:“放下吧。”
“好的,钱总管。”
听见声音有异,钱向猛地回头,看见来者后露出一张欣喜的脸孔,“王序!你怎么来了!”
“找你喝酒啊!”王序大笑,从身后拿出一瓶酒,“今天子衿姑娘又跟天香小姐出去了,我估摸着你肯定是孤家寡人一个,于是——琅琊‘仙人倒’,可是跟襄阳‘死前醉’名列的好酒啊!”
孙府里虽然人人都对钱向笑脸相迎,但真正与他相熟的唯有面前这个相识一周的王序。王序是外姓人,也是被伯符少爷器重而被提拔上来,他对同样是外人的钱向可谓吐尽一片真心,钱向也是十分感谢他的热情。
两人杯来盏往,酒肉入肚,好不快哉。
“对了,”王序眨眨眼,“钱兄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钱向抿了一口‘仙人倒’,一股醇厚的酒香在齿舌回荡,仿佛每一块齿肉都在颤抖。
“成亲啊!”王序理所当然地说道,“人家子衿姑娘对你可是倾尽所有。你们每天都睡在一起,难道你还想吃干抹净跑了?”说着他又哦了一声,“莫非你还有另外一个对象?”
“什么乱七八糟。”钱向夹起一块烧肉,皮脆肉甜,肯定是九九街启师傅的秘制烧肉,孙家的厨子做不出这么好吃的。
“天香小姐啊!”王序毫无忌惮地说出这个名字,“你刚来孙家的时候那个病怏怏的样子,天香小姐可是担心地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她每天都来探望,那副紧张样子别人还以为子衿是你妹妹,天香小姐才是你妻子呢!”
“哪有这么严重!”钱向反驳地毫无力量,嘴里吃着一块葱香四溢的白切鸡,“祁连路的陈氏白切鸡!王序你这一顿弄得挺有心啊!”
“当然!”王序瞥了他一眼,“别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想娶天香小姐,那子衿姑娘怎么办?你想让她做小的?……不对,应该是你入赘孙家,那样的话我不认为伯符少爷愿意让你纳妾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钱向一口闷了一杯‘仙人倒’,“来来来喝酒。”
“你这人真是……”王序摇摇头,“小心玩火啊,我们这种外姓人,孙家上上下下想掀倒我们的随处都是,你以为他们真的对你不错啊?他们每张笑脸后面都藏着刀呢!”
钱向放下酒杯,看着王序,慢慢说道:“都是伯符少爷赏识……”
“如果不是因为子衿,恐怕钱兄你早就离开建业了吧?”王序说道,“你不像我,你是读书人……稷下学院才是你的归宿。”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稷下学院却只有一个。”钱向眯了眯眼睛,“在孙家也不错,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难得有人看中我的能力……”
“我钱向这身,任他驱使又如何?”
看着钱向一副酒醉的样子,王序摇摇头,“女人真是穿肠毒药啊……”说完钱向就瞪着他,王序只好讪笑两声,“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酒过三巡,钱向醉眼朦胧,摇摇欲坠,王序贴心地问道:“钱兄你是不是困了?”
“没,没!”钱兄挠挠脸,双眼乱转,“我喝酒一直是越喝越精神的,咱们再来!”
王序笑了,在钱向面前举起一根手指,“钱兄你醉了,你看,这里是几根手指?”
“手,手指?”钱向眯起眼睛看着前方王序的手,“有,有……你别摇,别摇手指啊,我怎,怎么数啊?”
王序脸上毫无醉意,只见他双眼露出精光,手指轻轻摇晃,“你仔细看看,有几根手指?”
“有,有……”钱向头晃了晃,双眼盯着那根手指,慢慢失去神光。
“是不是十根手指啊?”王序又问道。
钱向不答,愣愣地看着手指。
王序却很满意,收回了手,“看我的眼睛。”
钱向很乖地抬起头看着王序的眼睛,王序双眼深邃地仿佛一个黑洞,“你是谁?”
“钱向。”
“我是谁?”
“主人。”
“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
“第三次。”
几番询问后,王序认为安全了,才将真正的命令下达给钱向。
过后,王序扶钱向到床上,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是一根手指。”
然后他对外面大喊,“钱总管醉了,来人收拾!”
酒席被仆人清理完毕,王序也告辞离开,烛火熄灭,房间一片昏暗。
良久,忽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叫声:
“别装睡,大圣我要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