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寂静的客栈,到了晚上更是静悄悄的,时值初春,连虫鸣也听不见。
柳尘鸢梳洗之后,关上了窗,也挡住了随着夜色渐至而越发寒冷的晚风,她没有换上中衣躺进被子里,而是穿着整齐,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瓷杯在发呆。
杯中茶,早已凉了。
并未过太久,门外的漆黑一片中忽地闪出一抹昏暗的烛火,柳尘鸢一凛,慢慢垂下眸,只当没有看见。
很快门被人轻轻推开,柳尘鸢等那人走进来,这才转身,一脸意外地看着姜蕴。
正如姜蕴了解柳尘鸢一样,在有些地方,柳尘鸢也总是了解姜蕴的,她知晓他一定会来,在安抚完上官烟雨后,是一定会又再来自己这儿,安慰自己的。
她猜的一点儿没差,姜蕴果然来了,柳尘鸢却高兴不起来。
原来曾以为的盖世无双的恩宠,全是有迹可循的计算。
姜蕴见她未眠,微微一怔,将烛台放在桌上,自己则在柳尘鸢身边坐了下来:“尘鸢,这么晚了为何没睡?”
柳尘鸢道:“睡不着。”
姜蕴立刻便听出柳尘鸢对自己的态度和早上不大一样了,他说:“怎么了?”
柳尘鸢摇摇头,没有回答,姜蕴叹了口气,轻声道:“尘鸢,对不起。”
柳尘鸢抬眼看了他一眼。
姜蕴苦涩地笑了笑:“这个道歉是蕴哥欠你的。当初为了闽国,蕴哥别无他法只能让你嫁去赵国,蕴哥也不想……可……罢了,那都是我的错,多说无益。”
“其实我知道的。”柳尘鸢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无奈,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嫁去赵,我只是个女子,我的人生,怎么比得上闽国呢?你也不得已,我知道。”
“尘鸢……长大了。”姜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若可以,我真希望此生都不要长大。”
柳尘鸢的这句话让姜蕴心中一动,他道:“从今往后——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你遇着那样的事情。等我带你回了闽国,一切都可以跟原来一样,尘鸢,你可以永远都不要长大,蕴哥会保护你的。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尘鸢,而我,也还是你的蕴哥。”
柳尘鸢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委实太动人了,若她稍微有一点的迷茫,大概都会被这句话给哄好了。
但她不会了。
人不可以选择自己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长大。
更不可能,在长大了一点之后,还可以原封不动地傻回去。
屋外,有烛火一闪,柳尘鸢瞥见了,立刻道:“……可,蕴哥永远也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蕴哥了。”
这有些不讲理的撒娇却让姜蕴觉得自己终于看见了当初的柳尘鸢,他立刻道:“不,我还是你一个人的蕴哥。不管是上官烟雨还是周悠,她们都只喊我皇上。我只是你的蕴哥。”
这样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哄她?
柳尘鸢居然有点想笑。
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柳尘鸢道:“可我什么都不会。我父母双亡,自己也不会打仗,还是赵国的太后,几乎给不了你任何帮助,只能带给你无尽的麻烦,上官烟雨却不一样,她是燕国公主,还会打仗,还能容忍你跟娶其他女子。跟她比起来,我一无是处……我会嫉妒的。”
姜蕴注视着柳尘鸢,最后破釜沉舟一般道:“你变成什么样了,蕴哥都还是喜欢你,你永远是我的尘鸢。可周悠,若她不是丞相的孙女,我不会娶她。上官烟雨,若她不是燕国的公主,若她对我没有任何助力,我也不会娶她为皇后。尘鸢……这个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闽国,可仅此于此的就是你。除了闽国,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法跟你比。”
柳尘鸢愣愣地看着他,最后慢慢落下一滴泪来,姜蕴并不懂她为何落泪,只当她是感动,正要伸手去安慰她,外边就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姜蕴一怔,猛然转头,最后说:“尘鸢,你等着我。”
而后便大步转身走了出去。
柳尘鸢没有说话,目送他离开,过了一会儿,问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见柳尘鸢呆坐在桌边,脸上还挂着泪痕,问兰心中一酸,扑过去抱住柳尘鸢,也带着哭腔道:“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为什么大家都变成这样?连小姐你,都和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了……”
问兰是这样好,柳尘鸢吩咐她让她记得去叫上官烟雨的时候,她虽然完全不懂柳尘鸢要做什么,却还是照做了。
可她的这个问题,柳尘鸢实在没办法回答。
是啊,为什么每个人都彻彻底底的变了?
她哭,并不是为自己哭,也不是为姜蕴哭。
她没有为任何人哭,同时却又是在为每个人哭。
***
追上官烟雨而去的姜蕴一夜再未归来,柳尘鸢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到上官信来了她的房内,没好气地丢了一碗粥过来。
柳尘鸢眼眸下一片青黑,上官信冷笑一声,道:“人长的好看,心却丑恶,嗯哼?现在我姐和姐夫闹成这样,你开心了?”
柳尘鸢说:“他们怎样了?”
最好是,上官烟雨彻底死心,这件事办不成……
“还能怎样。”上官信撇撇嘴,“姐姐说等这件事办完了回去要好好惩罚一番姐夫。”
柳尘鸢愣了愣,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两人就和好了,而且丝毫没影响到原本的计划。
“怎么,很遗憾啊?”上官信笑了笑,“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蛇蝎美人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姐不是普通女子,不会囿于儿女情爱之中,她自然是喜欢姐夫的,可更为燕国着想。她啊,和你们这种只知道小情小爱的女子——一点儿也不同,学着点吧!就算姐夫要娶你,我姐大约都会答应,你呢,到时候就乖乖当个妃嫔,不要想再兴风作浪了。”
柳尘鸢看着他,慢慢道:“就是因为我是这种囿于小情小爱的女子,所以才会很小气,希望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心里没有天下,没有苍生……只有一个人,所以你刚刚说的,我不可能会做到。”
上官信目瞪口呆:“喂,说你沉迷小情小爱又不是夸奖!你还理直气壮的啊?!”
“一个女人,豪情万丈有豪情万丈的活法,囿于情爱有囿于情爱的活法,我为什么不可以理直气壮?”柳尘鸢看着他,反问。
上官信愕然,最后说:“随便你。”
说罢拂袖而出。
***
第二天的下午,他们就从客栈集体离开,换了个地方。
利州府。
柳尘鸢看见这块牌匾,和有些落魄的府邸,当真惊愕万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笃定可以杀掉秦王之子了。
偷天换日,把原本的利州官员给替换了下来?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柳尘鸢被安置在一个环境还算不错的小院落中,姜蕴来看过她一次,大约是因为那天匆匆离开再未回来,所以显得有些愧疚,柳尘鸢没有表露出特别的开心或不快。
倒是上官信来的时候,柳尘鸢稍微打起了点精神,问上官信什么时候秦王之子会来这里。
上官信说:“算算时间……今晚就要到了。据说他之前一直被利州和徽州间的船夫给养着,之前我们本打算在利州府之外就杀了他,可惜莫名冒出个人救了他……但他应该已经受伤,这才会来利州府。”
莫名冒出个人救了他?
柳尘鸢皱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