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灯火辉煌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欢声笑语在那一顶华贵的软娇初至的时候骤然停歇,室内眸光齐刷刷的扫来,是因为知晓这阵仗定当是来个了大人物。兀自都在心中猜度了一阵,随后便见人潮中心的温珩举步而去,谦谦有礼的停驻,朝那轿中之人递去一只意欲扶持的手,缓缓道了一句,“师父,慢些。”
这一下,轿中之人的身份便明了,定是那栖梧山庄,慕容禾。
这么个人,江湖上流传出的名声其实格外的有趣。十六岁名动天下,十八岁入主栖梧山庄,最该是张扬的年华,却不怎么坦露过行迹,端得像个假意神秘的高人,故弄玄虚。低调得除了有这庄主的名声在,而后便是一片空白。
没多少人晓得她长什么模样,市集上流传的图画多种多样,自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型的通通都有。想是众人都对那可望而不可即境界之人怀有一丝憧憬,所以皆宁愿毫无由来得相信她是个美人,再不济也得是个清秀的模样。
可待得后来,温珩至北陆入仕后名声迭起,其近仙近妖的容貌一度掀起女子们穷追猛打,倾心追逐的狂潮。效力之广,恍若那九州四海之内唯一的灯火,引得南北两路“飞蛾”前赴后继的赶来扑火。来的时候摩拳擦掌,势要拿下;到了上京,远远能瞧一眼也都成了奢望。
也就是那一阵,大街小巷无数耳目的紧盯下,温珩日日念得最多的名字,便传到众扑火的“飞蛾”耳中——“阿禾。”
阿禾?
某“飞蛾”脑子灵光一闪,猛拍大腿,那不就是美人的师父,慕容禾吗!
女子的嫉妒心来得奇妙,吃不着葡萄道葡萄酸。花钱买来听说了是“慕容禾”的画像,着眼一扫,见她也不过尔尔的姿色,怎么瞧都不合衬。同温珩只差三岁,这一点最不合衬。心头不悦,便传了画师,“本小姐听闻那豆腐坊的沫花儿就是隐居于市集的慕容禾,左右也没甚干系,便给你这个赏赐,将消息散出去,自行生财。”
女子财大势大,画师不疑有异,感恩戴德的将画像散了出去。
众版本画像中,“沫花儿”这一版本尤其的特立独行,夺人眼球。画中人面颊之上点缀着密集着雀斑,衬一双瞳孔不对称。倒三角的眸子,乌青的嘴足可以咧到耳根。自那以后,慕容禾其貌不扬一说便占了主流。
众人睹之,思之,以为这样便可说通一介本可以艳绝天下的女子,为何便要避世而行了。若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要躲着,不去受那可叫世人如痴如狂的巅峰之位?
遂而当温珩的手搭上那一人的掌心,在座的男女心中皆缓缓一抽,大有鲜花抚了牛粪的惋叹痛惜之感。
然轻纱缦动,那一抹浅蓝的色泽自如烟如雾的轿帘中渐渐明晰,或似拨云见月的措不及防,那一张未施粉黛,淡雅清丽的面容便深深的印进了眼眶。慕禾眸底盈盈柔和含笑,姿态雍容华贵,犹若九天仙女的不可侵犯,却不至于清高而疏远,垂眸间隐隐透着悲天悯人的温情。浅蓝长裙之上银丝勾勒清新的铃兰细纹,素雅雪白披肩曳地,每一步从容,都似流转着月光,光华尽揽。
慕禾身侧,执手温珩浅笑而立,同样着一袭浅蓝衣袍,腰系月白锦带,袖口点缀精致小巧的铃兰,气度翩然胜仙,眉眼之中蕴着远山黛水的脉脉情愫。远远望着竟像是一对璧人仙侣,赏心悦目如斯,直叫人自惭形秽。
众人呆滞原地,只怔怔瞧着两人携手入了厅堂,慕禾眸光自在座之人身上一一扫过,才弯眸浅笑稍稍颔首,简单的丢出三字的自我介绍,“慕容禾。”
轻飘飘的三字,却无端与人振聋发聩之感。
众人皆呆滞无声之际,温珩扶着慕禾从容落座,向来八面玲珑之人却不曾道出一句场面话,早将呆立的众人抛却心神之外。
适才不过数丈的携手而行,眼前灯火万丈,奢贵繁华,身侧之人温雅相伴。温珩左手收紧,心跳紊乱之际,竟会生一丝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错觉。虚幻的蜜意沁入心底,像是幻境般不可自拔。
好在室内的鸦雀无声,很快被源源不断的新客所打破。慕禾坐下后便将手心自温珩的手中抽出来,倒是没关心众人种种的反应,只顾低头不自在的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兀自嘀咕,他怎的同自己穿了差不多花式的衣裳?锦绣阁的衣服不是每款独此一件?
温珩坐在一边,漫不经心瞥一眼旁及的女侍。女子心领神会的端上来壶酒,打算将茶水撤下。
慕禾一愣,忙开口阻止道,“不必换了,我喝茶。”
温珩道,“今个这个气氛,你身为主人怎的能只喝茶?”
慕禾默了一阵,“可我现在不能喝酒。”
是说的不能。
温珩眸光一闪,也便没再多劝,只是命人用酒壶盛了茶水,替换下来。
慕禾其实后头还备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解释,可温珩都率先的发了话,她思量着又将话咽了回去,磨蹭着朝温珩展了一丝笑,“你今个突然这么好说话,我竟有些不适应。”
温珩抬眸,“我一向听话。”
慕禾笑了笑,无言以对,面皮厚的人你拿什么话说他都是无用的。
言语之际,临着慕禾的另一边空置的位置终于坐过来一个人,灼目的绯红衣裳似卷积着不可名状的明艳,腰间玉带勾勒蟒纹,眉眼含笑,眸光之中像是蕴着千丝万缕摇曳的轻纱,一旦触上便可将人紧紧缠绕住,莫名缱绻缠绵。五官精致偏柔,妖而不媚,不参杂半点女气,含着莫名的吸引力。
慕禾一贯看温珩看习惯了,看谁都不会觉得多惊艳,然这一回却瞧了那入座的男子许久。不为其他,只为他同自己的一位友人,苏瑜生得三分相似。只不过苏瑜眉宇间添的是淡薄慵懒的风韵,往细了瞧,又会觉着两人千差万别。适才她又恰好同温珩说话去了,不知道这男子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一时无法确定,宴会也开始了,慕禾只得撑起精神去应付其他人的应酬,时不时却会无意识的拿眼睛瞟他。
这边,慕禾将将顺应着大多人的邀请,举杯将充做酒水的清茶一饮而尽,暂告一段落的间当,又往身边瞧了一眼。但见那绯衣男子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瞧着这边,不晓为何并未出声,只是以唇语道,”庄主可是瞧上我了?“
因为没有声音,慕禾听不出他语气之中是否有轻佻,只是这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苏瑜。
慕禾坚定的摇了摇头,莫名顺应气氛,以唇语,”公子名讳?”
“我之前说过了。”挑眉望了眼门口,示意他是在那说的。
慕禾做了个哦的恍然模样,“我没听见。”
男子牵扯了下唇角,神色低迷道,”被人忽视,我很伤心。”
慕禾点了点头,盯着他的唇等了半晌,见他调侃的眼神在这静谧中渐渐转变疑惑,不由提点他,“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温珩的声音忽而插进来,平静若水,“这位便是栖凤台的所有者,墨公子。”
慕禾神情微微一收,隐约因为男子同苏瑜有些干系的友好与耐心缓缓散了去,愣了半晌之后对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不再瞧他。
墨公子。
慕禾知晓栖凤台正是墨家的产业之一,而传闻中墨清是二十七八的年岁,这位墨公子却瞧着不过二十一二的模样。可温珩正是这世间少数几个认识墨清本人的人,他既然承认这位公子的身份,却并不点明他的名讳。
依着温珩喜欢用含混暗示性极强的言语,混淆视听、误导人的性子,这墨公子八成是墨清族人中的一员,而非本人吧。
可想通了这一点,慕禾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豁然,暗暗的瞥一眼温珩,低头舀了一勺呈上来的清粥。
她自然不会要求温珩对他多坦然,毕竟现在她都打算彼此桥归桥路归路了。理智是这么想,可感知到温珩说话对自己留了三分的余地,不由又动了心思,一则是提起防备,怕他又似从前一般在她松懈之际,给个会心一击。二则,就是生生将心思扭转了个方向的纠结,想他嘴上说着喜欢,却依旧不愿坦然,想必他那喜欢也是不可信的了。
咬着勺子,慕禾眼前忽而一顿,瞥见温珩在桌面上以茶水写着字,“不开心。”
慕禾看了半晌,只待恰好抬眼望入温珩的眸,才晓得他是在说自己,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温珩继续写。”是说我。“
慕禾云里雾里的点了下头。
温珩瞧向这边,启唇无声,“你也这么偷偷的问我,唇语或者写字,我就都回答给你。”顿一下,补充,“你想知道的所有,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