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白公馆,白秀珠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回归成了一团死水。
应酬,学习,琉璃厂,那些三姑六婆大家千金小家碧玉家长里短……
李浩然似乎还在上海待着,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
她带着新的钢琴回来,却在考虑着手中的钱应该怎么花。
去年国民政府设立了上海证交所,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事情,白秀珠的钱往这里面投是很好的选择,可是白秀珠记得太清楚了,今年的下半年,上海会爆发信交风潮,又称民十风潮,一战,国内的经济飞速发展,信交行业也呈现火热的态势,可是经济逐渐处于虚高状态,到后来走向崩溃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白秀珠架子上的这些古董,也是时候变成黄金了。
她站在自己的古玩架边,忽然觉得悲怆。
叹一口气,将乐谱放在书架边,她走了出去,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看上白雄起一面,他自从当上副总理之后是越来越忙了,据说今晚白公馆又要开宴席,他大约会回来,所以白秀珠准备在白天就把自己的事情办完。
三法拍卖行那边的款项都是荣宝斋张老板在帮着自己收拾,现在自己也应该去拜访一下张老板,把事情解决,才好回来处理白公馆这边的事情。
她始终觉得白夫人很可疑,她的日本名是香叶惠子,白秀珠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嫁给了自己的哥哥,也许因为……白雄起轻微亲日吧?
这次去上海,白夫人行踪神秘,比白秀珠还夸张,不得不让人怀疑,而且杜九对白夫人的行踪似乎了如指掌,如果白夫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杜九没必要了解得这么清楚。
虽说杜九和李浩然似友似敌,不过能够有那么深的联系,估计关系也不普通,李浩然办事神神秘秘,杜九也好不到哪里去,李浩然的身份几乎是呼之欲出,潜行在黑暗之中追索光明的信徒,注意到白夫人的行踪,只怕白夫人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干净。
一个日本人嫁给北洋政府的副总理,如何能够干净?
本来所谓的北京政府就是一个幌子,这里是军阀们争权夺利的舞台而已。
国民政府还没夺权,北洋政府还在统治时期,可是在以后呢?
杜九和李浩然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不好确定,却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北洋政府这边的。
她一路想着,一路下了楼,坐车去荣宝斋,张老板将相关的款项跟白秀珠算清了,又拿出一份报纸给白秀珠看。
上海《申报》,一张大大的照片,白秀珠一手拿着小锤,一手托着那茶杯微笑,即便是黑白的照片,这个时候看上去也是赏心悦目,白秀珠一下就知道了,自己出名了。
张老板笑说道:“咱们北京收藏界竟然有人上了报纸,还是这么大的一张照片,你是不知道啊,当时我们还在上海,那些个老家伙那个感叹啊,咱们琉璃厂这一圈可是出尽了风头,可惜你那个时候已经回来了,不然我们带着你去上海收藏圈一逛,啧,那个风头啊!”
白秀珠一下就笑出来,“瞧张老板您说的,不过就是上了一回报纸,哪儿那么厉害啊。你真想上报纸,自己出一笔钱请报纸的来拍一张,也能上去的。”
《申报》原是英国人办的,后来给买办商人收购,渐渐成了现在这样,这是商业化的报纸,最终的目的还是盈利,只要肯出钱,还是能够做很多事情的。就像是大上海那个黑帮的头头,人人称道的杜先生,几乎控制了半个大上海的舆论,很多大记者都是他的门生,新闻舆论控制在手中,杜月笙不让出去的消息必定是出不去的,由此可见报纸也不是那么神圣。
不过张老板闻言却是一摆手,“诶,这可不一样,我们出钱上报纸那就没意思了。金宝才就上过报纸,不过他还没照片,你看你,一来就这么大一张照片,可给咱们长脸了,你以后不管是往哪边走,没人敢不给你几分面子。”
“你再看看别人记者写的这个报道,千金小姐您果断的那一挥锤,损失的是千把块钱,收回来无数的。此等魄力,非有大智慧不能及。哈哈哈……”
这报纸简直就把白秀珠写的是天花乱坠,看得人眼晕。
白秀珠也不想看,她对这些原不是很感兴趣。她觉得自己爆冷上头条,多半是因为三法拍卖行爆炸的事情不能宣扬出去,虽然水面下小道消息在传,不过普通的民众是不会知道得很厉害的。
“不说这个了,我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您呢。”白秀珠开始说正事,“我最近想把手里的一批钱换成黄金,不知道您这里了不了解门路。”
张老板一摸下巴,“这个门路的话,易老板比较清楚,我只是在炒黄金期货,不过看这个价格实在是……”
“没关系,那我改日去找易老板看看。对了,您方才说黄金期货?”白秀珠忽然皱起了眉。
张老板点头,“对啊,上次在上海那边看到很多信交所,大家都在买,我看了看行情还不错,所以就试了试。”
“那一边不稳当,张老板您还是观望观望再说吧。”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白秀珠也不清楚信交市场的运作原理,只知道今年下半年有一场崩溃,整个上海不知道多少股民跳楼。
张老板眼皮子一跳,“你可别吓我啊,白小姐,这开不得玩笑。”
白秀珠站起来,心说我哪里在跟你开玩笑啊,我是巴不得跟你讲清楚了,却不能说得太清楚。“钱不多的话可以及时往外抽,等到出事了再外抽可就来不及了。”
看着白秀珠已经准备走,张老板起身去送,看着白秀珠的车子来了又走,他站在自家店门口忽然就纠结了,自己这钱是撤还是不撤好呢?白秀珠这丫头,丢给他一个难题之后就不管了,还真是……
她听说金燕西在落花胡同那附近租了屋子,准备办什么诗社,表姐王玉芬一直打电话过来让白秀珠注意,白秀珠不胜其烦,后来直接回避了,她跟金燕西已经是好聚好散,金燕西现在是恋爱自由,他爱追谁追谁去,自己管不着,再说冷清秋的确是个好姑娘,比小怜之辈好上千万倍,这一世她不插手,且看这两人能否顺顺当当地走下去。
车行过半,却忽然之间堵住了,街道本来算宽,不过出行的人比较多,在街上也就开得慢了,司机忽然之间按了按喇叭,白秀珠从沉思之中惊醒,抬头一看,却是前面也驶过来一辆车。
“是金府的车,别按了,下去看看,像是出什么事情了。”
白秀珠眼见着那车牌很是熟悉,前面那车又停着不动,周围还有不少人在围观,于是先叫司机下去看看。
不想那司机去看了,过了一会儿回来去急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小姐,金七爷竟然被治安队的抓走了,说是在街上撞了人,这——”
白秀珠一下坐不住了,隐约记得上一世的确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可是不该发生在这个时候啊,她推开车门就下来,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嗒嗒地响着,穿过人群走过去,司机连忙跟着把人拨开,“请让一下,让一下……”
白秀珠皱着眉,看着那车前坐着一个泼皮无赖,正捂着自己的大腿哭,这情况跟上一世自己听闻的似乎又有出入,不过白秀珠也顾不得那么多,看着金府那司机就问道:“七爷呢?”
那司机哭丧着脸,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被带走了……”
然后他絮絮地将事情说了一遍,也怪金燕西自己心情不好出言不逊,结果遇到更横的,不由分说就把人拉走了。
治安队这边原该白雄起管着,金家失势,也不知那些人是真的不知道这是金府的车还是假装不知道,故意要给金家难堪,而且……一般的治安队的人哪里敢有这样的主意?
白秀珠只觉得心冷了一下,她心中郁烦,正想打断那司机,却不想忽然之间插过来一把清亮嗓音,文质彬彬:“现在再说谁是谁非已经迟了,怕的是金七爷在治安队手底下吃苦头,还是要先把人找出来的好。”
她一听,这话正合她心意,说到了点子上,正准备出言附和,一抬头,却见这说话人就站在车边,似乎是刚刚从金府这汽车里钻出来,白秀珠一见只觉得眼熟,带着圆圆的黑框眼镜,穿着白衬衫黑西服,头发打理得光亮,倒是一表人才,“这位是——”
“在下柳春江。”那男子倒是很识趣地自报家门。
白秀珠一下就想起来了,无数的记忆蜂拥而至,让她晃了一下神,正要说什么,那坐在地上的泼皮无赖却开始哭诉:“哎哟,这有钱人就是好,撞了人还不负责,我的腿哟,就要断喽……”
金府那司机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开车开得好好的你自己撞上来,我踩了刹车,根本没撞到你,你根本,根本就是——”
白秀珠却提着手袋走上前去,直接拿了一沓钱丢在地上:“钱拿了就快走,别在这儿闹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钻进车里,那后面的泼皮乃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小黑背,他未曾想到白秀珠这么好说话,还以为是遇到了大肥羊,眼见着白秀珠要走,手一抓地上的钱,却又开始喊疼:“哎哟,疼死了我啊,你们这些个有钱人,自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
忽然之间就说不下去了,只因为白秀珠回视时的眼神太过犀利狠辣,那是一种藏在眼底的狠,看不太分明,可是那眼神就是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她的声音都没有多大的起伏:“拿了钱你就快走,不走快点,怕你没命花了。”
那小黑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激灵灵地一个冷战就打住了,愣愣地看着白秀珠招呼那柳春江坐进了车里,开着走了,他看着手心里的钱,自己一笑,“吓唬谁呢,真当爷爷是被你吓大的啊……”
街对面的人群之中,一个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对着身边的人比了一个手势。
“最近他们是越来越出格了,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样的手下。”
“这……”
“不听话的,就做掉吧。”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赶在二十四点之前更新……继续擦汗擦汗擦汗……
勤奋可爱有节操的作者躺平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