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浩然跟严九龄开始交流的时候,过来围观的人就已经很多了,这个时候在中心的赌桌周围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严九龄是圈子里有名的大手,赌技一流。
不过人们都相信,赌这个事儿是需要运气的,所以严九龄一向也被人说是运气好。
杜九看着荷官上来,端了两副色子,他也懂这个赌桌上的规矩,可是实在不知道他们是要怎么玩儿,“这是比大小,还是赌单双呢?”
李浩然看着眼前那乌黑的色盅,一笑:“严老板你说吧。”
严九龄却握着烟枪摇了摇头:“什么都是我说,不免说我欺负人,你我都是赌场上的行家里手,单纯的比大小赌单双没有意思,我们两个都是老手,什么都明白,想必是分不出什么胜负来的,还是赌色子,不过换个法子吧。”
严九龄跟李浩然,这的的确确是黄河南北两个赌场的高高手了,他们两个人,如果同时让摇出十六点,两个人都能够做到,何来的比大小之说?大家都是一样大,听单双说来复杂,对于他们这种专门练过的人来说也就是一会儿的事儿,色子在色盅里停了,答案也就出来了,对严九龄和李浩然而言,太过简单。
李浩然有些不明白严九龄到底想要怎样,他是受人之托来踢场子的,赢了的话还要严九龄帮个忙,可是现在严九龄这样子倒是让他有些闹不清楚,他到底是准备怎样做。
“严老板不必卖关子,直说即可。”
“不如挑个人来,让我们赌赌运气好了,我老了,技术不如你们这些后起之秀,不过我严老九这辈子也就是运气还不错,所以你也就让让我这个老头子吧。”严九龄笑着。
李浩然也微笑:“挑个人?”
这话背后的意思也就有些意思了。
严九龄道:“你若是不放心,那么我就挑他好了——”
他那长长的烟枪一指,竟然指向了杜九背后的人群,白秀珠彻底愣住。
她将自己的两片衬衣的衣领领子都翻了起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可还是能够看出那张脸很是俊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帽檐投下来的阴影都遮不住那几分秀气,清澈而通透。
白秀珠如论如何也想不到严九龄竟然会点了自己,她周围的人立刻闪开,将她孤立出来,只有杜九那几个暗中保护的人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了。
不仅是白秀珠和李浩然甚至是杜九,就是围观着准备看热闹的人都有些愣,根本想不通严九龄怎么会点一个看上去无关的人。
只有刚刚站得离杜九近的人知道,这个被点出来的年轻人似乎跟杜九是一伙儿的。
看着李浩然那微变的表情,严九龄再次阴恻恻地笑了:“这位小哥儿应该是你们这一方的人吧?不过看着倒是第一次来赌场的样子,选他的话,我肯定是不占便宜的,我严老九也就是赌把运气。让他过来吧。”
人倒霉了干什么都会出差错。
杜九暗骂了一声,刚刚站起来准备拒绝,不想那边白秀珠竟然直接走了过来,身材高挑,脊背挺直,因为是女扮男装,所以看上去有些过于秀气,像是个书生。
她走过来之后看了手撑着椅背要站起来的杜九一眼,微微摇头,接着对着严九龄一笑:“严老板看得起,在下的确是第一次来赌场,不知道能够为二位老板做什么?”
她说的“二位老板”一个自然是严九龄,另外一个却是指李浩然,反正她是装作谁也不认识,这个时候走出来自然要把戏做全了。
以前都喊“浩然老师”,现在突然之间换了一声“老板”,倒是让李浩然有些不适应,尤其是他听出了白秀珠语气之中带着的几分笑意,这个千金大小姐,竟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他的心都快烧起来了,她竟然还能如此轻松而且面不改色地跟严九龄这种老货说话,真是——连他都不得不佩服他了。
原以为白秀珠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现下来看竟然也是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如果落落大方地身处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被琉璃厂那班排外的收藏家群体赏识,并且打成一团,以前听荣宝斋张老板说起,就很是惊讶,现在就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了。
白秀珠穿上那男装之后,就故意表现出男子特有的那种爽利劲儿来,看上去竟然也不是太过女气,只是给人一种清爽的秀气的感觉。
其实当白公馆的千金小姐,太过束缚,很多事情都受着别人的制约,现在她脱下那些繁复的装束,换上这男装竟然反而放得开了,当下就像是真的杜九的得力手下一样,说了之前那话,倒是让杜九和李浩然都吃了一惊。
严九龄是主,这个时候一敲烟枪,眼光从白秀珠那张脸上,慢慢地落在了她的耳垂上,接着看向了李浩然,李浩然已经恢复了一脸的平静和面无表情,整个人都像是沉进了水底的黑石。
“李先生,我们两个就以这小哥的手艺为赌注吧,我们两个先摇一把,把盅放下来,然后小哥儿你说个单双,再自己拿个色子扔,扔出来的数和我们盅里的点数相加,出来如果跟小哥儿你说的单双一样,就算是赢。”
白秀珠一下就皱了眉:“敝姓白,久仰严老板威名,不过于赌一事却是一窍不通,可是我听着规则却有些不对——如果我说的是单,最后加出来的结果都是单或者都是双,那两位的胜负怎么算?”
严九龄一下笑了,开始感叹,他认出来这人是个女子,想来是杜九或者是李浩然的朋友,具体是谁的他不清楚,可是看李浩然方才那泄露出来的一丝表情,大概对他很重要。他是个粗人,可是也懂得“攻心为上”的道理,他就是要李浩然失了准,自己才有更大的胜率。
不过整个游戏的规则是公平的,除非他抽出来的这个姓白的姑娘是个高手,不然胜负其实都不由他们之中任何一方决定,完全靠着运气。
就算是李浩然或者是严九龄摇色子的技术再好,决胜的色子都不在他们的色盅里,而是在白秀珠的手上。
“放心,我跟李先生色盅里的单双肯定不一样的。”他们都是有水准的人,不会摇出平局来。
如果李浩然摇个单,那严九龄就可以摇个双,暂不开盅,等白秀珠喊个单双再扔色子,如果喊的是单,又扔了个单数出来,李浩然开盅之后是他之前摇的单,加上白秀珠的单,那就成了双,与白秀珠之前喊的“单”不相符合,这个时候反而是输了,赢家则成了严九龄。反之亦然。所以这是一个永远能够分出输赢的局,也就是说——
一局定胜负。
白秀珠知道这个东西也许只能看运气,可是想必李浩然一定是有要事,胜负什么的放在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人身上,实在是……
扔色子,她推牌的时候倒是很会扔,可是她会扔是没用的,因为如果她想让李浩然赢,就必须知道李浩然摇出来的是单是双,她不像是赌桌上那些老条子,能够凭着一双耳朵就可以听出这里的门道。
她只这么一想就觉得头疼,尽管在别人看来她的表情还很淡静,远一点的地方推筹码的声音,赌场上隐约着的音乐声,都让她觉得心慌意乱。
这边的赌局已经是谈好了,马上就要开始。
严九龄将那烟枪在自己的桌上敲了敲,对着身边的人一摆手,那下手立刻就去将周围的大灯全部灭掉,周围的声音很正常地就慢慢歇了,只有那隐约的音乐声了,不过那严九龄的下手还是很尽职地跑到一边将之完全关上,直到整个场上再没有一点声音。
赌桌上的高手,最要紧的就是一双手和这一对耳朵,赌,赌的是什么?是听力和手上的活儿,如果别的干扰的声音太多,耳朵就派不上用场了。
更何况现在要保证李浩然和严九龄摇出来的色子一单一双,自然更不能有什么声音了。
李浩然忽然抬眸,看着白秀珠,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暗示她什么,似乎这一切真的只有看运气了。
那边的严九龄看到了杜九眼中隐约的焦虑,顿时笑起来。
看样子自己的策略还是正确的。
大上海,一个杜先生,一个杜九,还有他一个严九,三教九流,交错混杂,这么多个爷,这么多个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那么一个没有了,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今天这场戏到底会怎么收场,严九龄自己也不知道。
白秀珠忽然有一种预感,她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赌场的荷官,他将两个色盅放到了场中,说道:“请二位老板检查色子和色盅。”
李浩然摇头:“相信严老板既然说了是要赌运气,必然不会在这上面做什么手脚,不必检查了。”
这是严九龄的地盘,李浩然不担心色子有问题,他就更不会担心了。其实今天的这一场赌局早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了,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李浩然带着别人的委托来找他办事,他是不愿意接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接,所以才给李浩然出了这个难题,如果赢了他,他才能接下委托,本来以为李浩然是不会答应的,没有想到当真是年轻人干劲大,竟然答应了下来,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他严九龄只想安安生生地过完这余下的几年,不想参与到他们那什么革命的事业之中,国家的兴亡固然重要,可是他严九龄不想关心。
色盅终于被送到了两个人的手中,荷官也将一枚色子推到了白秀珠的身前,“这位先生,这是您的色子。你也可以检查一下。”
白秀珠不懂这些,只是拿起来看了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李浩然和杜九,杜九做了个摇头一无所知的表情,李浩然看了一眼,摇头:“色子没问题,严老板不会使用在这么下作的手段的。”
这话说得严九龄冷哼了一声,李浩然这是在暗讽他,如果他使用了手段,那就是他下作了。
其实在赌桌上,他们这些老条子谁不会点千术,出千对他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在色子上作手脚这种事情是肯定存在的,赌场要赚钱,就必须做手脚,他开着赌场又不是什么赔钱的买卖。只是李浩然没有挑明,他也不会说出来。
两个人拿住了色盅,严九龄比了一个手势,“来者是客,虽然是不速之客,不过还是请李先生先来吧。”
这就是严九龄有自信了,李浩然先摇的话,单双全部由他自己定,严九龄在后面摇就必须听出李浩然的单双来,然后再自己摇个不一样的单双出来,这个时候属于他们的环节才结束,接着让白秀珠喊单双扔色子。
整个长长的赌桌上,严九龄坐在西面,李浩然和杜九则是坐在东边,面向西,这本身就是一个不怎么有利的位置。荷官在北,白秀珠在南,赌场里是不会有人愿意在这边的,因为“败北”这个说法毕竟不好听,赌徒大多迷信,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李浩然也不客气,取过了色盅,揭开来,然后将那三颗蓝白的色子盖进去,慢慢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