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迟到的礼物(1/1)

金燕西这愤怒的一嗓子喊出来,让李浩然愣了,却让白秀珠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下,就像是在火上浇了油一样,金燕西更加愤怒了,“秀珠,你还笑!分明是你比我小,这傻蛋分明是故意喊错的!”

开口闭口都是骂人的话,李浩然对这少年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反而是白秀珠,温文有礼,在这种对比之下一下就获得了李浩然的全部好感。

虽然看这被称作“秀珠”的少女是个富家千金,衣着讲究,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良好的教养,可是浑身上下却并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反而显得很平和。不过却并非是那种低到泥土里的平和,而是带着淡淡的疏离,礼节是亲近一个人的手段,也是隔开一个人的手段。

他很欣赏眼前这女孩子。

白秀珠却没注意到李浩然眼中的欣赏,她现在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金燕西的身上。

“好啦,你别闹了,再闹下去,一会儿被人发现又要送你去见你父亲了。”

对金燕西来说,金铨是个很可怕的人,尽管他是个文人,可是金燕西骨子里最讨厌的就是文人,尤其是金铨那种。金燕西本身是个很向往着自由的人,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从小就离经叛道得很。越是不让他去碰的东西,他越要去尝试,就像是他们不要他娶冷清秋,可是他偏要娶一样,很多事情看似没有关系,却还是能够从现在就看出日后的端倪来。

金燕西被白秀珠这么一说,也想起自己那麻烦的公老虎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秀珠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绝对不要说出啊!”

白秀珠没理他,却转身对着李浩然,还不待说话,便听李浩然道:“是我认错了,冒犯了小姐,抱歉,我以为……”

“没事,老师您不必介怀,燕西他只是贪玩一些,其实并没有恶意……”其实这话说来,就是白秀珠自己也觉得牵强,可是她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在外人面前反去说燕西的不是吧?所以这番话她说得磕磕绊绊。

李浩然没介意,只是低头看了自己的笔记本一眼,这东西掉在地上沾了许多灰尘,虽然被秀珠刻意擦拭过了,可是匆忙之间自然是收拾不干净了,一下就被李浩然发现了书脊上沾着的灰。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又皱了一下。

他穿着灰色的长衫,笔记本里记着的却是十足的新诗,这二者之间的反差,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现在的学校,还没有几年之后开放,就是昔时的京师大学堂也就是北大,授课的教室都有的穿着西服,有的穿的长衫,有的用文言文讲课,有的用白话文讲课,这之间存在着文化的交叉。

而白秀珠清楚地知道,自己就站在历史的节点上。

平心而论,李浩然这人的样貌是顶好的,俊秀极了,而且因为满腹诗书,正所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李浩然的气质,也正如他整个人一样——浩然正气,坦坦荡荡,随心自然,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

那样睿智的一双眼,在彼时,让白秀珠心生喟叹。

“燕西,你过来给老师道歉吧。”

金燕西一脸的不情愿,正想要拒绝,可是转眼看到白秀珠的眼神,那是一种带着淡淡的不赞成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很受伤,以前白秀珠从来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做什么秀珠都会说好,可是现在的秀珠,似乎不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秀珠了。

金燕西想起,自从那日生日会自己放了秀珠鸽子,故意缺席之后,第二天见到秀珠,她就变了,这种变化在别人看来也许不怎么显著,可是金燕西的感觉比谁都清楚,他知道秀珠虽然还在乎他,可是却不如以前在乎了。那种忽然之间失去什么的空茫占据了他整个的心思,那天因为不安,他问过秀珠,是不是原谅他了。

秀珠说原谅了他。

可是为什么,现在秀珠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他在秀珠眼里当然不会是一个陌生人,可是那眼神比变成了陌生人还令他难受。因为秀珠跟他,是从熟人,逐渐地往陌生人的位置上过渡。

说不生气,其实秀珠还是在生气的吧?

金燕西莫名地沮丧,可是他越是沮丧,他越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沮丧,他尤其不想给这李浩然道歉。

“我不。”

如此执拗的金燕西,白秀珠也是见过的,她习惯性地就要对他说“你必须道歉”,可是这个想法一掠过脑海,她就怔然了,上一世,自己常常用这样的语气对着燕西说话。他真的不会反感吗?

话都到了嘴边,却又被她收了回去,她只是淡淡道:“那便算了吧。”

又转头对着李浩然说话,白秀珠对金燕西采取了完全的冷处理。

“老师,我很快将要到仁义女子中学就读,姓白,名秀珠。您可以叫我秀珠,还未请教老师?”

话留了一半,这才是聪明人说话的方式。

李浩然对此倒是惊讶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之中,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一般是不会来仁义女子中学读书的,白秀珠这样说——他倒是想起来了,早先的时候校长曾说过,他的班上会来一个背景比较好的女学生,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了白秀珠的问题:“鄙人李浩然。”

不过他没说的是,他不喜欢别人叫自己“李老师”,而喜欢别人叫自己“浩然老师”。

白秀珠略一颔首,“浩然老师好。”

这一下李浩然忽然之间抬眼打量白秀珠,尤其是看着她清澈的眼,想要窥破什么秘密,然而一无所获。

白秀珠整个人都过于淡静,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的样子。

其实浩然的年纪也不大,他本是北大的学生,因朋友有病请假,所以特请了他来代课,掰着指头算算,他不过是大了秀珠四五岁。只不过他性格稳重,所以能堪当大任。然而白秀珠这样的女孩子,却是他最近遇到的形形□的女孩子中间唯一一个干净得厉害的女孩。

白秀珠心知李浩然对自己为何叫他“浩然老师”是有疑惑的,这种情况就是白秀珠自己也没有想到,因为话出口的时候已经是迟了,习惯永远是习惯,就算是再久没有用过,习惯的用语还是很自然地就溜出来了的。

话已经出口,无法再收回,她只好为自己的莽撞圆谎:“只是因为想到了天地浩然正气,倒是觉得老师您更适合浩然,因而没叫您‘李老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算得上是客气的恭维了,这一般也就意味着对话要结束了。

金燕西冷眼站在一旁看着,却似乎面无表情。他一张年少的脸板起来,竟然也带着几分严肃和冷然。

白秀珠跟李浩然互道了师生礼仪,之后便目送李浩然离开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金燕西始终没说一句话。

李浩然一走,金燕西立刻就哼了一声:“总算是走了!”

“燕西,你……”白秀珠两道娟秀的眉拧在一起,似乎很是苦烦。

“我就是不想道歉。其实也不是我不想道歉——我是看你跟他说话,心里不舒服。”

这样幼稚的金燕西,鼓着自己的脸,一脸的目中无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幼稚,却让白秀珠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然而不能。

金燕西竟然也会为了她而醋意大发,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是会沉浸在甜蜜之中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物是人非。

背后的法国梧桐树上飘下来一片片焦黄的树叶,一脚踩上去就有清脆的咔嚓声,听上去和快门差不多。

“不舒服也要道歉,毕竟是你不占着理,自己去人家学校晃悠,还被人抓了现形儿,你不就道个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白秀珠嘀咕了一声,却不想被耳朵很灵的金燕西听见了。

金燕西一下气得跳脚:“你句句都在帮那个老师说话,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秀珠了!”

她早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秀珠了。

面对少年这样的斥责和指控,白秀珠说不出话来,因为金燕西说对了。

金燕西转身就走,白秀珠连忙叫他:“你去哪儿,这边有车!”

“我不坐!”几乎是恶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金燕西赌气继续往前走,白秀珠就在原地看着他。

他忽然就走不动了,怀里揣着的东西硌得他心口疼,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如果那天来秀珠的生日会,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对自己了?

少年在街边墙根儿下站了很久,他和白秀珠之间隔着长长的距离,他转头回望,然后快步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只青绿色的小盒子塞给了白秀珠:“迟到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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