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外套搭在前臂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稍稍蜷起,随着他说话时那只手在西装的布料产生轻微的摩擦。
嘉莉·怀特还记得那只手按在自己皮肤上的感觉。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解开了她的束缚带,宽大的手掌按住了她血流不止的伤口,属于男人手掌的粗糙触感在她的后背留下了一路的痕迹。
他的温度包裹住嘉莉时她挺直了脊梁,她死死攥紧医生的衣襟,那是因为当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向上停留在伤口时,一股嘉莉从未体验过的,完全陌生的悸动随着他的接触一路袭上嘉莉的大脑。
她躺在床上,没来由地感觉到口渴。嘴唇的皮肤龟裂干涸地如同丧失水分的土地一般。她舔了舔嘴角,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他的头发有一绺散落了下来,这真稀罕。在嘉莉的印象里医生总是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这还是她第一次触及到不那么……正式的他。
褐色的头发微微挡住了深邃的眼,看起来有些慵懒,也很随意。
发丝之下的双瞳正在看着自己。
嘉莉像是受惊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
焦灼的呼吸打在她的手臂内侧,嘉莉能嗅到那热气之中的贪婪与渴望。水分蒸腾盘旋,嘉莉甚至能感觉到它们脱离身体时发出的细小的噪音。她用自己的手臂抱住了胸膛,她用自己的大腿缠住了大腿。
她很渴,但不是生理上的渴。
——驱使你的不是愤怒,嘉莉。
困在牢笼中鲜血淋漓的天使如此说道。
是的,是的。
嘉莉艰难地喘息着。
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厌恶也没有偏袒。在他的拇指挪向自己的嘴唇时也没有任何变化,近距离之下嘉莉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个时候她也希望医生能留下来,就像是他前来精神病院探望时一样。
那个时候在她心中徘徊的情感并不是愤怒。
是*。
嘉莉以为她的使者会将她从中拯救出来,彻底摆脱的*。
“不……”
她咬紧枕套的边沿变了调的低吟从嘉莉的口中泄露出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的!她明明在使者的面前找到了平静,她还记得他提琴一般的声线响彻在自己耳边时,笼罩住自己的是怎样的一种安宁。她应该从此摆脱魔鬼的诱惑,摆脱这肮脏下流的冲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像是个走投无路的瘾君子获得了海|洛|因一般对他上了瘾。
——愤怒不会导致嫉妒。
天使扒开自己的伤口,将自己的心脏展示给嘉莉看。
愤怒从来与嫉妒毫无关联,愤怒是纯粹的,那不会让她产生渴望,也不会让她如此的煎熬痛苦。
导致嫉妒的是欲|望。
嘉莉猛然睁开眼,就像是将紧紧与皮肤粘连的医用线扯开一样,将自己的意识拉回现实。她听到护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嘉莉松开嘴中的布料,看到强壮有力的身影出现在病房之外。
“下午好,先生。”
她稍微眯了眯眼,而后用她一贯小心翼翼的声线,轻声说道。
护工理所当然地回应道:“下午好,嘉莉。汉尼拔·莱克特医生来探望你了。”
“好的。”嘉莉从床上爬起来,双腿挪到了地上,“我可以在见到医生之前梳一下头发吗?”
这并不过分,每次走出病房时嘉莉都会如此要求,护工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嘉莉知道这是因为她自从踏入精神病院起就如同失去主人的木偶一般乖巧顺从。
这次也不例外。
面容丑陋的护工像往常一样点了点头:“可以。”
一切正常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谢。”
她迈开腿,全部的颤抖被掩盖在宽大的病服之下,嘉莉走到铁栏栅前,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羞赧胆怯。
精神病院里遍布摄像头与窃听器。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想法,或许是耻于面对无休止的问题和无情的剖析,或许是单纯的在畏惧使者会因此对此失望。
但嘉莉知道自己不能让任何人了解这件事,了解魔鬼利用她的使者吊她上钩的事。连医生本人也不行。
门锁响起。
嘉莉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忽略双腿之间灼热黏腻的温度。
.
汉尼拔·莱克特医生走进狭小的房间,拉开椅子,解开西装的扣子坐了下来。嘉莉看到他将双手随意交叉,搁在了桌子上。
那双手离自己被拷起不过半尺,她稍微动动就能再一次感受到他的温度。
但是嘉莉没有动,她抬起头来,医生勾起嘴角,给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
“日安,医生。”她送还医生一个小心又灿烂的笑颜,嘉莉将垂至耳侧的暗金色长发撩到脑后,主动开口,“没想到fbi会派您过来。”
医生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在嘉莉的身上绕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她的面庞上:“我想护工并没有告诉你我的来意。”
“是的,他没有。”
“那你如何是得知我是为fbi而来的呢?”
“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嘉莉指了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桌子,而后像是在畏惧什么似的看向医生,直到从男人的神情之中换取鼓励才继续开口,“我想您是有什么资料需要面交给我,或者需要我签名。而那天您离开后fbi再也没来过……我不喜欢与别人交谈,他们知道。”
莱克特医生脸上的笑容变得明显了一些,嘉莉甚至能从那之中找到满意的色彩。
她让她的使者感到满意。
滚烫的激流经过嘉莉的胸口,她咬了咬嘴唇,随即又松开,竭力忽视自己身体内的反应,维持住自己平静的外在。
“很好。”她的使者赞扬道,“我很高兴看到你能表现出自己的判断能力。”
“所以……fbi是真的找到了新的东西。”
“确实如此。”莱克特医生把桌上的档案袋打开,从中抽出几张照片,“fbi根据你的话语对苏的交际圈重新展开了调查,结果他们在已死的克瑞丝家中找到了这个。”
他把照片调转了方向摊开,递送到嘉莉的面前。
嘉莉的目光却落在莱克特医生的手腕处。
一只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手表系在他的手腕上,表盘之下被衬衣覆盖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而展现在嘉莉眼前,这是一只有力的手腕,嘉莉还记得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贴在自己光|裸的肌肤上时,那稳定的脉搏咚咚的跳动声。
今日的医生比那天在病房前离的要近得多。
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克瑞丝的家属说这个挎包并不属于她。”莱克特医生说道,“但这在她的卧室里,里面的物品也是克瑞丝的。”
嘉莉看向照片,十分漂亮的挎包被以拍摄证物的手法记录下来,呈现出一种扭曲冰冷的丑陋。她认得这个包,这的确是克瑞丝的。她还记得有一次克瑞丝拦住自己的去路羞辱自己时,就是从这个挎包里掏出的手机。
至于为什么她的家人不认得……嘉莉想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偷偷用零花钱买价值昂贵的挎包,并且藏着不让父母知道,这很正常。
然而就在嘉莉要道出自己所知的一切时,她触及到了莱克特医生的目光。
“我……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医生?”
她张了张嘴,道出的话却与证物毫无关联。这让医生看起来稍微有点意外,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可以。”
嘉莉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地将满脑子的渴望吐出后,才用几近耳语的分贝开口:“弗莱迪·朗兹依旧在宣扬我是个受害者。她这么做有什么用途?所有从毕业舞会幸存下来的人都是我的目击证人。”
“他们只是看到你挥了挥手,然后死者自己迈向了死亡。”莱克特医生说道,“fbi不会接受这样的证据,嘉莉。”
“也就是说……如果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或者找到了其他人与案件牵连的证据,我就不再是嫌疑人了,对吗?”
回应嘉莉的是浮现在医生脸上的微妙神情,那种让她产生深深欲|望的神情。
就像是在上次她要说出真相之前的一样。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医生在看着自己,并不尴尬的气氛笼罩了狭小的房间。等到莱克特医生的眼神挪到照片上时他才对此做出了回应,也并没有回答嘉莉的问题:“你曾经认为自己就是凶手。”
“我现在也这么认为,医生。”
但在你说出你认为我有罪时,我就再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同了。
当然这句话嘉莉并没有说出口,她相信聪明如医生能推测到这一点。
她想接近医生,比在医院时更近,而在精神病院中嘉莉办不到。
她得离开这里。
……这个想法浮现出来时,一种像是背着母亲干坏事的快|感,连同着不可饶恕的愧疚感一同掠过嘉莉的心头。
可是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渴望了,直觉告诉她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在这里永远也触及不到使者的地方呆下去,她会如同焦金流石水分枯竭的大地一样,一片一片破碎开来,直至风化消失,化为尘埃。
她得离开这里。
“我……见过这个挎包。”
嘉莉的语调禁不住颤抖起来,看着医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问过他是否有过杀人的念头。
而医生没有回答她。
“这是苏的挎包。”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