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成泰正伏在书案前画画。听得门口传来声响,他抬头看向了来人,放下手中的笔,微微一笑,“柳姑娘怎么好兴致来找我?”
深夜。
听得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候在厢房门口的芙映将目光落向踏月而来的连澈,施礼道:“主子,柳姑娘已睡下了。”
连澈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她今日可好?”
“柳姑娘今日一直都在房中,哪里也没去。”
不再问什么,连澈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推开雕花木门,走到床榻旁缓缓坐下。
连澈的指尖轻抚过柳璃白皙的脸颊,她并无任何动静,仍是睡得深沉,只是睡姿甚为不雅。眸光轻转,他温热的大掌抚上了她微凉的脚踝,随之将被衾重新拉上替她盖好,俯身在她唇角轻印一吻,便起身出了厢房。
待听到木门的关合之声后,床榻上原本熟睡的柳璃坐起身,穿好衣鞋,推门而出。
手中捏着早已备好的匕首,柳璃屏住呼吸,轻缓地贴着墙壁走到一个荒凉的小院中。她伸手摸向一棵花树后的机关,神色警觉地进入了一条暗道中。
借着暗道内微弱的烛光,柳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谨慎前行。片刻后,前方的一抹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路沿着暗道朝光亮处行去,前方竟是一个开阔的大殿,殿内有六根粗大的雕花圆柱支撑着殿顶。柳璃悄然潜在一根圆柱后,探出了脑袋。
此时,大殿中央有一名蓝衣女子趴伏在地。她的衣裙已经残破不堪,透过撕裂的破口,还能清晰地看到女子身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有一对锁住她脚踝的内刺铁扣,已将她的肌肤扎得血肉模糊,甚至化脓溃烂。
站在她前方的男人轻挑眼梢,一旁的池宋立即提了桶水,泼在了倒地女子身上。
那女子缓缓张开眼眸,剧烈地咳了起来,用手奋力地支撑起上身的重量,咬牙望向眼前的男人。
连澈冷冷地与她对视,目光中满是不屑,就好似眼前女子如蝼蚁般卑贱。
“将人带上来。”他轻薄轻动,不再看她。
他话音刚落,一旁便有两人架着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正是昨日的那名刺客。
二人将手一放,那女子便软软地趴倒在地上,已然没了知觉。而她失了手掌的双腕亦是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看得这番情景,蓝衣女子顿时双眼血红,用尽力气悲愤地唤了声,“子衿!”
连澈微微不耐烦道:“谷云依,她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谷云依别开眼眸,不再去看惨烈的子衿,只是从齿缝中挤出了几字,“我不知道。”
池宋朝连澈一揖,“主子,这丫头嘴硬,用了刑亦不肯招。”
连澈轻笑地看着倔强的谷云依,随之将眸光转向了一旁的子衿,“噢?既然如此,便再剁去她的双足。”
伏在地上的谷云依激动不已,双手狠命地撑着地面,似要挣扎着起身,“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连澈已完全失了耐心,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手。
一旁的暗卫得令后,提着刀就要朝子衿的双脚砍去。谷云依猛地站了起身,想要用身体将此人撞开,可她脚踝处的锥痛却让她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此时,一直不曾有动静的子衿忽地用尽全力站起,径自迎向了那人的刀尖,再度倒地。谷云依用力爬至她身旁,声音颤抖,“为何要这样?”
子衿艰难地张开眼眸,粗喘着气息断断续续地道:“小姐,子衿……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强压住心中的悲戚,谷云依再度站起了身,赤手空拳地朝连澈挥拳,然而她还未行出几步,便被暗卫死死控住。
“自不量力。”连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之将眸光挑向了池宋。
池宋点头,走到谷云依身前,将她的外衣撕扯开来。霎时,她的胸口处便呈现出了一道诡异的疤痕。那道凹陷的疤,就似肌肤被生生剜去一般。
柳璃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匕首,在圆柱后动了一步,正踩上了一枚小石子。这轻微的声响让池宋立刻警觉,“主子,有人闯入,我去捉来。”
柳璃咬牙从圆柱后走了出来,“不用,我就在这里。”
连澈看见她的瞬间,眸中满是震惊之色。柳璃并未看他,只快步走到谷云依身前,伸手欲将架着她的人推开。
还未等她施力,暗卫便已得连澈之令放开了谷云依。柳璃挡在谷云依面前,死死地盯着眼前三人。
立于连澈身旁的成泰眼中,一抹慌乱一闪而过。
柳璃直直迎上连澈沉幽的眸光,冷冷开口道:“放了她!”手朝前一探,她示出了手中的那把匕首。
连澈的眸光紧锁着眼前女子,迈开步履朝她缓缓逼近。
柳璃目不转睛地盯着连澈,声音越发冷了,“你不许过来!”
看着她眼中的决然疏离,连澈的声音有些喑哑,“是否不论什么原因,你都要保她?”
柳璃坚定地轻吐出一个字,“是。”见连澈步步靠近,离自己的距离已不过寸余,她猛地扬起手,将匕首扎入了他的肩胛处。
顿时,便有鲜血从她匕首的刃尖处蔓延开来,将他的衣袍染上了暗沉的红。
柳璃死死握着匕首,并未退缩,而是直直盯着眼前那凤眸中翻腾着愤怒与冷厉的连澈。
“怎么?你想用杀了铃香的方式来处置我吗?”她微扬下颌,冷笑而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池宋与成泰迅速上前了几步,却被连澈厉声喝止。二人即刻顿住脚步,交换了一记眼色。
平日里,以皇上狠戾的武功与敏锐的洞察力,旁人是难以伤及分毫的。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让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得手?
想来,是他心甘情愿受她一刺而已。
连澈静默地注视着眼前浑身微颤的女子。从她自圆柱后踏出起,她的眸中就透着冷漠疏离。即便她知道自己如此冲动的行为是以卵击石,却还是将谷云依护在了身后。
可她眸中因故作坚定而有的戒备,与那因害怕而轻颤的双肩,又怎能逃过他的眼。
之前,将呜咽心伤的她从睡梦中唤醒时,她似有异常,但他没有怀疑。只因她的所有,他都愿接受。而如今,她的眼神中,不再是之前的疏漠与微怯,而是仿若沉淀了千年的幽怨与愤恨。
他因此便知道,他的清浅回来了。她带着失掉孩子的噬骨之痛与铃香惨死的入心怨恨,回来了。
此刻,她如此用力地将匕首刺入他身,只要这样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些,他又有什么理由闪躲。
听着利器寸寸入肉的钝哑之声,清浅轻皱了眉,眸中亦被他绯艳的血色映出了一抹惊痛与苦楚。
她之所以会拼死护住身后的谷云依,是担心那女子因她才会遭受这一切。
连澈缓缓扬起手,将微微颤抖的指尖触上她脸颊,轻轻唤道:“浅浅。”
他这般温柔的低语,以及他凤眸中那轻缓流转着的无尽宠溺的眸光,让清浅心中竟是莫名地生了抹慌乱。她惊惶地连连后退了数步,闪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目光落向从自己手中跌落的匕首,那刃锋上沾染的灼眼鲜红,让她轻轻颤抖的眼睫下悄然坠落一滴泪珠。
刹那间,她甚至听到了泪珠落地的声音,回荡在静寂的大殿之中。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连澈将目光掠过清浅身后的谷云依及地上那个已死去的刺客,轻声说道。
“先离开这里。”他瞥了眼池宋,示意将她带离此处。
清浅忙退至谷云依身旁,“我要将她带走。”
连澈目光微凝,“不行,但我答应你会留她一命。”
清浅想起他下令凌迟铃香时,冷厉决绝的言语与眼中浓重的杀戮之气。那日所有的事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从不曾淡去。方才从他眼中,她亦窥到过那抹杀意。她实难相信连澈的承诺,她不能让云依就这样死去。
此时,趴伏在地的谷云依轻抬起头,虚弱地哽咽道:“柳姐姐,我好怕。”
清浅蹲下身子,用双手抚上因害怕而颤抖哭泣的谷云依。她此刻才发现,谷云依的双腕上各有一道暗红色的深痕,应是被挑断了手筋。
如此一来,她一身的武功定已被残忍地废去。
清浅忍住心中的悲戚,轻声安慰道:“我会陪着你,别怕。”
她站起身子,走到连澈身前站定,扬起了脸,“你我之间,终是因我的执念与贪恋,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如今,就这样吧,我们从此两讫。”
心绪本已稍稍平复的连澈,此时胸中再度翻腾起汹涌的海潮。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似要将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看进眼底,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