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家都在置气,气氛并不很融洽,竹烟淡淡笑了笑,温婉说道:“十一弟,你与苏姐姐素来交情颇好,此时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今日之事,大家都很心痛,我也不相信苏姐姐会如此。”
看着一脸浅笑的竹烟,绾苓不禁陷入了淡淡的思绪中。
那日,苏姐姐来找她说的一番话,正巧被厢房里间的竹烟听到了。待苏姐姐走后,竹烟便从里间走了出来,让她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条件便是让她成为六王爷的正妃。她当时就如鬼迷心窍般,竟是违背良心答应了。
只是她未曾想过,苏姐姐会因此而丧命。
但,若能成为连曦的正妃,她亦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反正如今苏姐姐不在了,她可将这件事一直烂在心里。
直至深夜,连澈都未从内殿出来。其间,他只是让池宋来传话,让外面的人都退下。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苏相叛乱的风波已被平息,而叛军亦都被降服。
待连彦与连奕再度去寻那名藕荷色衣衫的蒙面女子时,她已没了踪影。据暗卫回报,这名女子在攻破宫门之后,便出了帝都,朝西南方向而去,可那些追踪的人,已无法寻得她的踪影。
待重华殿的尸身清理完毕后,连彦特意将铃香的尸身领了出来,独自寻了一处地方,亲自将这女子入土安葬。
这是自己如今唯一能替清浅做的事。因为铃香是她苦楚曲折的人生路上,最亲近的人。
此时,夜色已格外深重。连曦正同竹烟、兰翠一起,缓行在宫中的花树小道上。
“想必今夜,定会有无数人难眠。”连曦淡淡开口。
竹烟并未应他的话语,只是将目光静静凝向前方,缓步而行。
连澈此时在做什么?他也会因清浅的死而痛心吗?
手轻轻抚上隆起的肚腹,她眸光微敛。对于那个女子,她仍是存了一份愧疚。
天凉秋至,夜风已带着些许萧瑟。微凉的风绕过她的衣裙,让她轻咳了几声。
兰翠见状,急急开口道:“娘娘,还是快些回宫吧。”
竹烟摇了摇头,“无妨,我还想继续走走。”
兰翠忧心道:“娘娘现在有了身孕,可千万不能受凉。前段时日太医还诊断,娘娘腹中是名皇子。如此更是金贵。奴婢马上回去替娘娘拿斗篷。”她朝二人福了福身子,匆匆朝玉萝宫方向而去。
连曦看着竹烟因有孕而消瘦了些许的身子,开口道:“你还好吗?”
竹烟淡淡一笑,“我能有何事?”
连曦不语,只是静静凝着她。之前清浅在重华殿说的话语,以及绾苓在禀告连澈时瞥了她一眼的那个小动作,让他心中微惑了几分。万般思绪在心头,他终是没有问出口。
沉默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递至竹烟面前。
那是一只碧翠手镯。竹烟微微一顿,接过细细端详了起来。她鼻子微微一酸,浅笑开口,“这只手镯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她便一直随身带着。她说,这是给自己将来的孙媳妇的。”
“就让它代替嬷嬷陪着你吧,那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连曦缓缓开口,“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竹烟抬起眼眸,目光直直探向他,“不傻吗?”
连曦并未言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千百遍,却永远没有答案。
“迎娶郡主可好?”竹烟微垂了眼眸,轻声开口。
苍凉一笑,连曦幽幽反问道:“这便是你希望的吗?”
竹烟淡淡应了一声。
翌日。
宫门一如往常般早早打开,官员们陆续前来上朝。一切如常,只是偶尔会听见一些人在窃窃私语着,昨夜宫中发生的大事。
连澈仍威坐于金銮殿的龙椅上,池宋向文武百官公示了一张皇榜。
苏柏年串通异族密谋造反,罪大恶极。赐苏家满门抄斩,诛九族。苏柏年义女夏竹烟怀有龙嗣,免于刑罚。苏清洛为九王爷嫡妃,褫夺王妃封号,贬为侍妾。
勾结苏相的人里,独独没有苏柏年长女苏清浅的名字,众人不禁暗自揣测其中缘由。
今日上朝的官员中,亦没有九王爷连彦。
此时,重华殿偏殿大厅内的软榻上,正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医女沉月拿着沾了千花之露的锦帕动作轻柔地替女子擦拭着身子,净身入殓。
今日天未亮,医女沉月便被池宋传唤到了重华殿。池宋只是嘱咐她少听少看,便匆匆离去。待她同另一名医女玉燕一道进入偏殿时,皇帝正坐于软榻上,怀中拥着一名女子,而女子的脑袋正软软垂在他肩头。见她们进来,皇帝只是淡淡吩咐她们替这名女子净身、换衣,然后将女子放至软榻上,转身出了偏殿。
沉月执着锦帕,将女子脸颊上的点点脏污与泪痕轻轻拭去。这女子虽肤色苍白,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她安静恬然的睡颜,看不出任何伤痛与哀愁。沉月替她周身都打理过一遍后,玉燕拿起了一套衣裳。
二人将女子缓缓扶坐而起,细心地替她穿好衣裙,沉月扶坐着她,而玉燕则给她描上淡淡的妆容。看着女子腿间的血痕,两名医女心有所想地互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替女子描好妆容,将发髻重新梳理绾上后,二人轻轻将她重新放平,将她的双手交叉而握,一柄翠色的玉如意放置在她两手间。沉月将指尖探入她口中,将她的嘴微微撑开了些许,放入了一枚玉珠。
待一切整理完毕后,二人静静带上殿门退出了偏殿。
偏殿的香炉上,正缭绕着淡淡的薄烟,屋中弥散着一袭幽幽的茉凝香。
此时,虚掩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双墨色银纹靴子轻踏而入,来人转身关上了殿门。
来人的目光环过四周,落向软榻上的清浅。他走了过去,探低身子,将手抚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昨日,在重华殿前,那个坚强却又柔弱的女子,如今却静静躺在这里。
连澈下朝后并未回重华殿,而是去了清浅之前在偏殿单独居住的厢房。这里在他的授意下维持着原样。
推开雕花木门踏入厢房,顿时有一抹淡淡的清幽香气环绕着他,就如那女子身上倾散而出的气息。
她平日里甚少使用香料,也从不刻意修饰妆容,只是那么清清淡淡的,容颜素净纯雅。
连澈自嘲一笑,原来她的气息、她的笑颜、她的好,都已不知不觉点滴入心,占据着他的所思所想。
厢房内的摆设并不多,只有床榻、圆桌、铜镜与柜子。
连澈微皱了眉,细细回想了一番,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这女子的喜好……
走到圆桌旁,地上散落着几张揉成团的纸。他探低身子,拾起了其中的一张在手中展开。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字很难看,从笔法来看,毫无功底可言。
目光所及之处,他瞥见了圆桌上被砚台压着的一张纸,相较于手中这张,那份似乎是她特别用心完成的。
连澈伸手将纸张轻轻抽出,摊在眼前细细阅读了一番。
借问江潮与海水,
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信不如潮有信,
相思始觉海非深。
“何似君情与妾心……”他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不知她在写下这首小诗的时候,究竟是何种心境。
沉默了片刻,连澈将这首小诗轻轻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
目光转向她柜子旁摆放的一株盆栽植物,他忽然陷入了淡淡的思绪中。
某夜,她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眉眼,用指尖轻挑了一束他的发丝缠绕在指间把玩着,轻扬下颌,微笑着开口道:“告诉你,我在柜子旁养了一盆冰陌花。是我在落樱湖畔的花树小道旁无意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