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烟出了重华殿后,便遣散了兰翠,独自走在花树小道上。走到一个偏僻的林园处,她神色淡然地走了进去,在一处茂密的树丛后顿住了脚步。
树丛另一端有窸窣声响传来,一抹身影来到她身旁。
“你还是来了。”连曦的声音中带着微微喜悦之情。他静静打量着竹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他自嘲一笑,“倘若不是你现在的装束,方才我竟还以为……”
竹烟久久不语,连曦心中生了抹不安与焦灼,急切开口道:“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你此刻还会在这里吗?”
竹烟微微一顿,轻轻动了动唇,“云陌。”
听得她竟是唤出了自己的表字,六王爷此时哪里还有一点在世人面前放荡不羁的模样?
“你我相识多年,不要妄自菲薄。”竹烟继续道:“从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嬷嬷一人,而对她的记忆总是还停留在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嬷嬷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照顾。如今分隔多年,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与她见面。我曾暗暗想,若能找到嬷嬷,说不准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
“你说,我还能再与她一起生活吗?”竹烟的目光探向身旁的连曦,淡淡笑了笑。
望着她清柔澄澈的眉眼,连曦一字一顿地应声,语气坚定,“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其实你不必如此。”竹烟低垂眉眼。
看着她微隆的肚腹,连曦心中的闷堵与落寞之情轻轻翻涌着。他将心绪压下,轻声道:“你身子可好?”
“每日都有太医来把脉,只说我体质偏弱,但腹中的孩子还是颇为健康的。”
连曦颔首不语,只是静静凝着她。
夜,重华殿。
连澈坐于龙案前,眸光淡淡地凝着殿内众人。
“皇上,苏相有动静了,他正在秘密联系各部,似是想通过群臣觐见的方式来向皇上施压。”温玉眉目微凛,端肃地开口。
兵部尚书南羽看了眼温玉,上前一步向连澈一揖,“苏相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前几日,臣抓获了一名部族探子,审讯得知,上次的军报事件也与苏相有关。”
连澈的眸光瞬间冷寒如冰,“继续监控,如有可疑之人,抓活的,朕要亲自审问。”
“臣遵旨。”
“你们且先退下吧。”连澈摆了摆手,慵懒地靠上了龙椅。
看着陆续从殿中出来的大臣,候在殿外的清浅不禁想,最近朝堂上的事务似乎颇为繁忙,他经常要忙到深夜。好在她方才吩咐下人将夜宵加热了一遍,此刻正好给他拿去。
清浅将装着夜宵的白玉小碗放置在龙案上,轻轻一推,“皇上请趁热享用。”她正欲退出去,手臂却被拉了一把,还未来得及回头,已经跌坐进了身后男人的怀中。
清浅惊呼一声:“连澈。”
不知是否因她这一声呼喊,连澈紧在她腰身的力道,竟是轻了些许。
这般近距离与他相对,清浅着实有些不能适应。她将小手抵上连澈的胸膛,疑惑地抬头望向他。
连澈凝视着怀中单薄清瘦的女子,不发一语。今日晨间她离去之时,眼波中那淡淡的隐伤,竟让他的心乱了几分。
见他没有任何举动,清浅咬了咬唇瓣,挣扎着想要起身,可那紧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眸光轻凝着窗外夜色的连澈,唇角竟噙着一抹微微的笑意。
清浅轻皱了眉,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连澈,快放开我。”
连澈一把捉上她的小手,看着她的小脸,眸光暗热了几分,有多久没碰她了?他猛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清浅不断朝后退让,极力躲避他的热情。而这在连澈看来却是欲拒还迎,让他心中的欲念更加狂烈。
他将清浅放于龙案上,再度吻上她的唇,大掌在缠绵中辗转至她的腰臀处时,清浅瞬间张开了双眸。看着他绝美的凤眸中那浓重的情潮,她猛地将手抵上他的胸膛,用力一推,“不!”
二人倏地拉开了几分距离。
见她竟是拒绝自己,连澈的眸光瞬间由炽热转为冰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脸颊仍旧微红的清浅,探道:“因为连彦?”
她急急否认道:“不是。”
“那是因为连奕?”他的声音已寒凉了几分。
“不是的。”清浅摇了摇头,开口道:“是因为……因为……”
看着她无措的模样,连澈胸中那团怒火狂烈地翻滚燃烧着。衣袖翻动,他挥掉了龙案上所有的东西,大掌狠狠擒上清浅的双肩,死死地盯着她,眸中的暴虐如海潮般汹涌而至。
候在殿处的池宋听得殿内传来物品破碎声,忙走到殿内。一见殿中的情形,他暗叫不妙。
此刻,苏清浅正衣衫凌乱地坐于龙案上,皇上在生气,他瞬间明白自己进来是多余了。
他迅速俯身跪下,将头垂至地面。不该看的坚决不看,看了也要当没看见。
连澈并未看池宋一眼,仍将目光紧锁着清浅,薄唇轻动,静静吐出了一字,“滚。”
相比方才的暴戾,他此刻的沉静更令人惊惧。
清浅动了动身子欲要离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肩仍被他死死扣着。
池宋立刻从地上起身,迅速“滚”了出去。
连澈静静地看着清浅,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朕不会再逼你了。”他放开扣在清浅双肩的手,转身离开。
清浅垂下头抚着自己的肚腹,似在安慰。方才连澈发怒的模样,着实吓着她了。她静坐片刻,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走出了重华殿。
如此也好。
自那日与竹烟见过面后,六王爷便恢复了往昔自由不羁的生活。他每每去酒肆茶楼坐坐之余,也会去烟雨楼见见水灵。
这日从烟雨楼出来,他闲来无事,便进了一家规模颇大的赌坊。厅堂内的六张桌子旁聚集了不少人。两名小厮推拉间不经意撞上了他。连曦轻皱了眉,不耐地瞥了二人一眼。其中一名小厮看了看他,便被同伴拽着出了赌坊。
二人出去不久,连曦的护卫便附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他眸光远眺向二人离去的方向,示意护卫跟上他们。
一路跟至一处较为隐蔽的巷子内,那二人进了一间普通的宅院。其中一人直直走向院内与看守低语了几句。
看守闻言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向房中静坐的妇人,咧嘴一笑,“嬷嬷,你很快便能见到夏竹烟了。”
这日晚膳时分,连澈并未在重华殿用膳,而是去了皇后的凤羽宫。
他刚下龙辇,沈如月便快步迎了上来,朝他一福,“皇上有多久没来臣妾这里了?”
听得这委屈的言语,连澈一把扶起了她,淡淡一笑,“朕今日便是特地来看你的。”
沈如月温婉笑开。二人一路走到凤羽宫大殿,她拉了连澈在圆桌旁坐下。
“皇上先用膳吧。”沈如月从随侍宫女手中接过公筷,细心替连澈布菜。待她按记忆中他偏爱的口味将菜品添过一轮后,又亲自将筷子递至连澈手中。
看着她贤淑地操持着一切,连澈竟是微微失神了几分。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清浅的模样。他不曾忘记她拒绝自己的那一刻,眼中的坚定。自那日后,他便不曾在重华殿用膳,亦很少过夜。
沈如月缓缓坐下,将目光转向了身旁若有所思的连澈,柔柔问道:“皇上甚久未来,这些菜臣妾记得是你爱吃的,不知可有记错的?”
连澈轻笑,“如月记性甚好,一道都不曾错。”
获得他的肯定,沈如月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抹淡淡的喜悦之情。她替连澈牵了牵衣袖上细微的褶子,眸光深凝着他,“那皇上便趁热用吧。”
“嗯。”连澈淡淡应声,优雅从容地用起晚膳。
沈如月的双眸一刻不离地盯着他,自己碗中的菜肴却不曾动过一口。连澈将自己碗中的菜肴夹了一份至她碗中,“快吃吧,要凉了。”
沈如月笑了笑,便执起筷子,同他一道用膳。
晚膳过后,连澈同沈如月一道入了内殿。他寻了一本书卷,在红木椅上坐下。
沈如月示意随侍宫人全数退下,径自在与连澈一榻之隔的红木椅上坐下,看着他清清淡淡却颇为专注的神情,她不禁回想起自己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
那一年,她怀着一颗无忧的少女心随父母来到帝都,第一次觐见太后。在雍容可亲的太后身旁,静坐着一名气息清淡如水,容颜绝美无双,眉目间却仍带着点点青涩的少年。
只是那么一眼,她的心便遗落了。
回到家中后,她满心全是这个少年。直到有一日,父亲问她是否愿意当皇后,她几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可是多年来,她却从未走进过他的心。她曾一度以为这个男人没有心,直到夏竹烟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