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石板路上零星散落着许多小水洼,倒映出浅淡的月色。
夜幕下,清浅拿着皇后所赐的莞莲膏,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
今日从马场回来后,皇后便传召清浅去凤羽宫。因听闻太后喜爱清浅做的茶点,皇后亦希望清浅能教授一两种制作方法。
在宫中教授皇后制作羹汤之际,沈如月见清浅手背肌肤粗粝,便将西域进贡的莞莲膏作为谢礼赠了她,亦再度看似无意地道出了宫中的生存法则。
皇后的目的,清浅自是明了。尽管自己现在被连澈冷待,可沈如月仍希望能借自己的力量扳倒已怀有身孕的竹烟。
推开厢房的门,清浅意外地瞧见竹烟正坐在圆桌旁候着自己。清浅忙福了福身子,“惜妃娘娘。”
竹烟回过神,拉她坐下,“苏姐姐上午怎么不等我来便走了?我下午派人来了好几趟,你都不在。”她从食篮中端出一碟做好的黄金葵,笑道:“下午我按苏姐姐教的方法做了些黄金葵,不知口味如何,特地拿来给姐姐尝尝。”
清浅拿起一只黄金葵放入嘴里,眉尖一扬,“口味甚好,惜妃娘娘手艺颇佳。”
“多谢苏姐姐夸赞,与你相比还是差了一点。”竹烟顿了顿,开口道:“苏姐姐,方才你一进来,我便闻到了一抹很独特的香气,不知是什么?”
清浅将手背抬起闻了闻,应道:“你说的可是这个味道?”
竹烟点点头,甜甜一笑,“对,这个是什么?”
清浅从怀中拿出莞莲膏,“是这个,擦在手上的。”
竹烟接过精致的小盒子,将盖旋开放至鼻端轻轻一闻,柳眉轻扬,惊异道:“这里面有西域最珍贵的一味香料,绿莞萝。我能试试吗?”
清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竹烟用指尖挑了一抹涂至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揉开,凑在鼻端闻了又闻,“这个味道真好。”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盒子,又多看了几眼。
夜色渐浓,竹烟在兰翠的搀扶下,起身告辞。
今日发生的种种,让清浅不甚烦忧。竹烟走后,她便再度出了小院,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以此舒缓心中的积郁。眼前葱翠繁花,她却满腹心事,无心观赏,更未曾想竟远远看到了连澈与池宋。
想起那日长街上他的冷漠,清浅转身快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低着头匆匆行了一段路,她抬眼朝前方看去,却发现连澈一人立在前方不远处,正凝视着自己。
清浅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朝他施礼。
“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什么?”连澈问。
清浅对连澈早已不再抱有幻想,并不想与他继续说下去。“我只是出来转转,皇上若无他事,我便告退了。”说完,她准备转身离去。
连澈却开口道:“等等。”他朝前跨出一步,薄唇轻动,“朕有这么可怕?”
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没规矩和敢欺骗他的人,而这两点,眼前这女子都占了去。那日在挽晴楼,他又怎会看不出是连彦强迫她。只是这女子平日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太过随性,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给她点教训。哪知她竟自此对自己退避三舍。
清浅退了半步,稍稍与他拉开些许距离,轻轻别开眼眸,并不看他,淡淡开口,“皇上,以前是我太不懂尊卑。”
“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连澈的目光紧锁着她。
“时辰不早了,想必此时惜妃娘娘正在宫中候着皇上吧。”清浅微垂着脸,语气疏离。
连澈未说什么,只是径自在一块大石前坐下。清浅转身就走,连澈并未开口唤她。
行出几步,清浅忽然停下,转头看向了独自坐于大石上的连澈。莫名的,竟似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她转身走到他身前,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连澈将微扬的凤眸挑向眼前清瘦单薄的女子,唇角微翘,“你这模样在宫中算不得最好,身子也并不丰盈,九弟怎就会瞧上你了?”
一听这话,清浅便后悔方才没有头也不回地走掉。她撇嘴将眸光转向一旁,低声嘀咕道:“谁知道你们两兄弟在想什么?”话未说完,她就被连澈一把拉至身旁坐了下来。
清浅看了看他精致的侧脸,咬了咬唇瓣。也不知方才那句话,他可有听到。
此刻轻拂的晚风因白天的大雨而微凉,偶尔一两声虫鸣也不似盛夏那般清脆欢快。
连澈沉默不语的模样,让清浅觉得气氛怪异。她轻咳了一声,“更深夜凉,皇上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连澈并未应她的话语,而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出宫找连彦是为了何事?”
清浅微怔,暂时不打算将苏相的事告知他,目光落向路边随风轻摆的花树,淡淡应声,“之前他的腰牌一直在我这里,出宫找他便是为了将腰牌送还,向他道谢。”
连澈仍是远眺着前方,眸光却微凝了几分,“还个腰牌而已,需要为此特地约在宫外吗?”
清浅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质疑,微扬下颌,声音冷了几许,“信不信在你。”
连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苏清浅,你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轻责与薄愠。
清浅见他质问得如此理直气壮,这段日子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所有委屈与不安,一瞬涌上了心头。
她已承受了太多的苦痛,苏夫人被害、苏相的秘密、在相府险些丧命且被逼服下毒药、他的冷漠……在她最难熬的时刻,这个男人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旁,现在那女人还有了他的孩子!
清浅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着将所有的思绪压下,霍然起身,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连澈站起身,双手死死扳住清浅的双肩,紧紧盯着她的双眸。
清浅咬了咬牙,淡淡地看着连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皇上这样激动似乎不太好,想必惜妃娘娘已等你许久了。”
见他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她继续道:“惜妃娘娘头一次有孕,会有诸多不适,你该多陪陪她。还有,让她注意些,很多东西是不可以吃的,比如山楂、桂圆等寒凉的食物。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唔……”
她的话语消失在了他的嘴里。
唇上疯狂的亲吻,让清浅心中微微一惊。她狠力捶打着他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可那擒在她肩头的力道却越收越紧。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的舌尖挑开唇齿,狠狠抵着她的舌吸吮交缠,不闪不躲,也不予回应。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提醒自己,她已放弃了所有幻想,再不会贪恋他的怀抱。
感受到她的疏离,连澈终于止住了亲吻。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要将她的心一寸一寸看清。
清浅与他对视着,艰涩地说:“或许,我与你之间谁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相遇的时间和地点。”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连澈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说一句话,亦没有阻拦她的离去。他只是望着她清瘦单薄的背影,直到她完全隐于夜色中。
爱情带来的种种伤痛,并不会因谁的刻意忽略而消失。爱依然,痛仍在。爱到极致,却也痛到极致。
苏府书房。
苏相靠坐于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花件。一名男子进来禀报道:“老爷,惜妃的嬷嬷已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此去云瑶府截人,除了太后娘娘的人外,还有另一股势力。”
前几日,他们从太后的人手中将竹烟的嬷嬷截下后,有另一群黑衣人参与其中,也要截人,但并未得手。
苏相点了点头,“今日在朝堂之上,皇上借工程进度太慢之名,将负责修建防堤的周维一干人等都革了职。他已开始行动。我们需加快进度了。”
“除此之外,我得好好问候下女儿了。”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附在男子耳边耳语一番。
男子会心点头,退出了书房。
清浅在去往永宁宫的小道上,远远便看见了竹烟。
本想假装没看见,可竹烟正看着她,清浅只得朝竹烟行了礼,“见过惜妃娘娘。”
竹烟忙一手扶起清浅,笑道:“我们莫要因宫中这些礼节而搞得姐妹情分都生疏了。回想在苏府的日子,倒也是惬意自在的。”她虽淡淡笑着,可仍能从神色中看出她对宫中生活并不十分适应。
“苏姐姐是准备去哪?”
清浅淡淡道:“太后娘娘方才传召我,我正准备去永宁宫。”
“正好,我也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一起去吧。”竹烟浅笑吟吟地拉了清浅的手,朝永宁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