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要起了?”大丫鬟碧草看程心珊在被窝里滚动,立刻问道。
都说三九不伸手,前两天又落了雪,程心珊将小身子紧紧缩在被窝里,咕哝道:“下雪了,娘亲特准我晚点儿去。”
嫩生生的声音,加一点儿带着睡意的软糯,听着让人软到心窝里,碧草给程心珊整了锦被,小声道:“那姑娘再窝一会儿,我让人备着热水衣服,姑娘再睡醒了便要立刻起了,可好?”
程心珊迷糊糊回了个“哦”,便又睡熟了。
屋里的丫鬟都踮着脚忙进忙出,一点儿声响不出,碧草看了一圈,衣服蔚暖和了,从厨房端来的热水放在炉子上小火烧着。她正准备去厨房那点程心珊喜欢吃的绿豆草饼,刚出门便碰到碧玉。
“碧草姐姐,姑娘可起了?”只看两人名字,便知道出自一处,碧草原是程大夫人的一等丫鬟,前两年人赐给女儿做贴身丫鬟,跟夫人那处的碧玉、碧春仍处的好。
碧草答:“刚醒,只是天冷,我便没让姑娘起。”
碧玉笑着说道:“我来正是要说这个。夫人吩咐今早刮了风,让姑娘们就在自己屋子用早饭,只是一会儿去老太太那里,让咱们姑娘别迟了。”
“你来的真是时候,我正准备去厨房拿点草饼。”
“三姑娘制的这糕点难得夫人和姑娘都喜欢,只是这东西用糯米做的,难克化,不能多吃。我还要到别的几个姑娘那去传话,便先走了,姐姐你也忙去吧。”
碧草拿出个碧绿色的荷包塞到碧玉手上,“倒是麻烦你特意跑一趟。知道你好东西见多了,普通的东西看不上,只是难得这个是夫人特意与姑娘做衬衣的蚕丝剩下的边角,颜色又与我们名字贴切,我绣荷包的时候特意给你绣了个。”
蚕丝摸着手里柔软细滑,碧草的女红又出色,碧玉一看便喜欢到不行,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给姑娘传话,我们跑腿的丫鬟还敢伸手拿东西,若是叫张嬷嬷知道了,怕是要挨板子。”
碧草抿着嘴笑道:“一个荷包值当什么,也并不是我替姑娘给的,只是看我们几个从小长到大,特意给你们都做了一个,便是现在不给你,等我空了也要特意给你送过去。”
碧玉这才欢欢喜喜收了,“若是别的我是不敢收的,只是姐姐绣的荷包我真是爱得不行,若是推了真是舍不得。”
碧草从厨房拿了两碟子糕点,一碗冰糖百合粥,两块炊饼,另几样腌菜。一进屋便看见碧水在帮五姑娘穿衣服,而五姑娘身子往后缩,说道:“我自己穿,我自己能穿。”
碧水哄到:“知道姑娘能穿,只是今儿个天冷,便是屋中炭火足也有寒意,我给姑娘帮帮忙,姑娘也好快点穿上,免得伤风感冒。”
程心珊嘟着嘴不情愿地说道:“好吧。”
碧草将食盒放下,看碧水给程心珊穿衣服,从小丫鬟那里接过梳子给程心珊简单梳了个双环髻。
碧水一直跟程心珊斗智斗勇,到现在才看到碧草,她说道:“我说怎么没看见你,原来是去厨房了。你怎么自己去了,红云呢?”
“姑娘昨晚说今儿个想吃草饼,厨房一向做得少,我怕等红云再去就没了,正好出门的时候碰到碧玉,夫人让姑娘今早在自己屋中用餐,我正好将早饭一并拿来了。”
昨晚就听到呼呼的风声,程心珊估摸着娘亲肯定会派人免了她请安,所以才想着多睡一会儿。虽然有人服侍,自己穿衣服都是个过错,可是姑娘也不好当,每天天亮就起,举止时刻需得体,每日里过着尺子量着的日子。
程心珊的默想被碧草打断,“夫人管家越来越厉害了,府中比原先规矩了许多。我刚递给碧玉一个荷包,她都要犹豫许久,厨房的几个婶子也利索了许多,不像从前,不见银子什么事都办不成。”
碧草是家生子,但碧水是七八岁上程夫人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对从前的事不甚清楚,不过这到不影响她在程心珊面前说程夫人的好话,“那是自然,夫人精明能干便是连老太太都夸赞的。”
便是说的好话,到底是议论主子,程心珊又四五岁,似懂非懂的年纪,两人也不多说,只是低头干活。两人却不知,程心珊懂得并不比她们少。她娘亲何止是精明能干,称得上七窍玲珑了。
程家盘踞在江城,一直子孙兴旺,人才济济,是地方豪族。本朝以来,更是兴盛,是朝中著名的尚书府,先后出过两任户部尚书,门生故友布天下,虽没落了些,但是并非青黄不接,如今族中子弟几十天子门生,中举建业的更是不胜枚举,放在寻常人家了不得的秀才更是遍地都是。程心珊之父程长清更是官至三品,现今因父丧正丁忧在家。这样高门大族,怪不得附近三府十县有女儿的人家都用眼盯着程府。
她娘柳氏就是被这程家的显赫门第给害的。柳氏原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家心照不宣只等着及笄之后便成婚,哪里想到程长清之母周氏有次在宴会上看到柳氏指挥家中奴仆救落水的小姐,觉得柳氏能干,便派遣媒人上门提亲。她爹相继两位夫人死于生产,本人也过了四十,有十多岁的两个嫡子和庶子,上面又有两重的婆婆,嫁进来又要做宗妇处理族中事务,实在算不得良人。进门便是数不尽的操劳,理不清的后母继子关系,更是要担心得不得相公宠爱,一看便是望不到底的深坑,哪家父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呢?可是柳家愿意,因为当家做主的是柳氏的继母。
柳氏一进门面对的就是的程府一堆厉害人。程老夫人周氏出了名的精明人;过世的两个程大夫人都是高门大户,一个自京中公主府远嫁而来的汪氏,一个是翰林院学士府的马氏;程二夫人也是江城另一大族冯家的嫡长女;程三夫人更是程老太太娘家侄女;小一辈中也不乏来历非凡之人,程长清嫡长子程流璟之妻是如今吏部尚书嫡长女,嫡次子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名门。
柳氏的爹不过是武昌武下小小县丞,又是丧母长女,得到这满府称赞的贤惠,若不是智商和情商双高,恐怕在程府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从柳氏肚子里生出来,又得到这么多年的尽心爱护,程心珊对柳氏是满满的孺慕和心疼。她前世的娘日子虽然过得穷一些,好歹能够在家里说一不二不用看人脸色,而且不爽了可以随时修理老公,不像现在的娘亲被三从四德束缚住了手脚。所以从出生后从柳氏的娘亲张嬷嬷那里断断续续听到她娘的悲惨史后,程心珊便励志做个乖小孩,婴儿时期不哭不闹不给她娘添麻烦,现在长大了一点乖巧听话争取在宅斗大战中不脱后腿,偶尔还能凭着一股逗比之气给她娘带去点欢乐,至于凭着穿越人士的经历和几百年后的见识帮助作战,这个便是多想了。程家是一潭深水,可不是她的智商能看透的。
励志当好孩子的程心珊小赖了一会儿床,火速吃掉了早餐,穿着兔毛大衣梳两个包包头萌哒哒去见娘亲了。
程心珊一出门便看到柳氏,她加快脚步,欢呼:“娘。”
柳氏脸上带着微笑,稳当当站着,任程心珊抱着她的腿像小猫一样拿脸蹭来蹭去,带着些无可奈何地训道:“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毛毛躁躁。”
程心珊一点儿害怕,眯着眼笑嘻嘻地望着柳氏,“娘亲今天真好看。”
柳氏长相端庄大气,此刻脸上不施粉黛,简单带了一支步摇,可是她美在眉眼之间的自信,散发的那股万事握在手上的韵味,真真迷人。
柳氏用手刮刮她的鼻子,笑骂:“就你长了张含蜜的嘴。快站好了,若叫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大家闺秀便该是时刻姿态妍美。”
不等程心珊再撒娇卖乖,三姑娘程心玥的声音便从后方传来:“妹妹一向都是规矩的,只是在母亲面前才作小儿姿态。”
程心珊站好,跟程心玥见礼,“三姐姐早。”
“妹妹早。”说完,程心玥恭敬跟柳氏见礼。
程心玥刚靠近柳氏便从丫鬟那里得了提示,此刻她出声替程心珊解围到并不意外,这个继女一向聪慧,知道说什么能讨人欢心。柳氏笑道:“她一向淘气,比不得你们几个姐姐乖巧。不过今日里你妹妹倒是做了件你要学习的事,今日里天冷,便该像她这般多穿一些。”
虽三姑娘恭敬叫着母亲,可是柳氏是程长清第三任老婆,在三姑娘亲娘去之后再取的继室,身份不如前面两位姐姐贵重,年纪只比三姑娘大几岁,所以她从来不故意摆长辈的款惹人厌,便是说程心玥穿的少也只是委婉一提,当然若是全然不提,别人便要说她做继母的不用心了。
程心玥只抿着嘴笑,并不多说话。程心珊里面穿着厚厚的袄裙,外面又披了件白色兔裘,再加上小脸圆乎乎的,看着便像是雪地里的一只肥兔子。年纪小,这样倒是可以夸冰雪可爱,可是像她这般十三岁的少女也这样穿,便是臃肿肥胖了。不是亲生的母女,这些话自然不好说不口,程心玥只是温柔地说道:“雪地里滑,我牵着妹妹走。”
程心珊任程心玥握着自己的手,她这个姐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算是没辱没穿越人士的光彩,靠着温柔孝顺攻克家中的最高长辈,时不时搞点美食弄点小发明来两句名言佳句凭着五千年的积累将聪慧的名声撒播在了整个江城,最重要的是,她很知道分寸,绝对不引人怀疑。
程府人丁兴旺,枝繁叶茂热闹归热闹,但也有不便的地方,其中一个便是需要更多的住宅,程府一再扩建,如今颇具规模,占了东坡乡小半的地方。老太爷和老太太住在正中的正院,程长清是长子,住在东厢,离老太太的正院颇有一段路,天好的时候便要走上一刻钟,雪天路滑,又要捡了好走的路走,便要一炷香。路上有粗使的丫鬟挥着扫帚扫雪,碰到她们走过,一律停下问安,程心玥仪态万方地微点头,脸上带着浅笑,摆起的架势比起柳氏更足,似乎是十分适应且享受现在的身份。程心珊看着有个小丫鬟不过七八岁,拿着扫帚的手都是冻疮,心里觉得不好受,呆呆盯着她瞧。
“妹妹怎么不走了?”程心玥看程心珊停下了步子,问了一句,顺着程心珊目光看过去,心中了然,笑道:“妹妹可是可怜那丫鬟?妹妹还小,可不知道外面还有许多人羡慕像咱们府上的下人有银子拿,有四季的衣服穿,每日里穿得饱穿得暖。外面可是有许多人大雪夜连躲寒的地方都没有。妹妹也莫想着赏赐东西给这小丫鬟,她不过粗使丫鬟,得了好东西,其他人便要不忿,反倒要欺负她了。”
柳氏在心中点头,这个继女倒是心思透彻,难得还不藏私,不过她并不说话,只等自己女儿怎么说。
程心珊着实被上了一课,她确实是想赏小丫鬟一支蛇油膏的。怪不得程心玥在程府里混得这么好,宅斗技能满分,心里又调试成了纯古代人。比起程心玥,她需要进步的地方太多了。程心珊带着佩服,乖巧点头回道:“多谢姐姐教诲,妹妹记住了。”
程心玥捏了捏程心玥被冻地红扑扑的胖脸蛋,又调皮地扯了扯她的包包头,真是个好命的丫头,程府里这么多姑娘,便数她命最好,有个给力的爹和精明的娘,若不是当着柳氏的面刷好感度,她又哪里耐烦跟个小女孩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