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安缓缓道:“孟思凡,你说……爷爷如果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会是什么反应?”
孟思凡那边的呼吸声渐急,半晌,他笑了笑,说:“四弟,你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在你心里,孟天成是你的爷爷?”
孟允安冷静道:“不,我们不是一类人。”
他的声音太过平静,口气也不疾不缓。这让孟思凡有些不悦,他冷笑道:“呵,你一贯最擅长伪装,不然如何坐到那个位置。”
孟允安道:“坐到那个位置,凭的是我的能力。孟思凡,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即使我冷血,但我有心。”
“而你的心,早已被狼叼走。”
孟思凡愣了两秒,勃然大怒:“孟允安!”
孟允安继续激他,“无论我有没有把孟天成当做爷爷,但名义上他永远都是孟家的大家长,是我的长辈。我对他没有感情,却并不能抹杀他与我的关系。”
孟允安笑了笑,继续道:“你大概不知道,在你出国以后,你的爷爷、奶奶没有一天不想把你弄回来。孟天成若知道了你做了什么,大概入了土都不会瞑目。”
孟思凡静了两秒,讽刺道:“你不用骗我。孟天成若是真心当我是长孙,当初怎会选择你?在国外,我的人身自由全部被限制,你们在软禁我!我活着和死人又有什么不同?!孟允安,你告诉我这些不是你和孟天成所为?”
孟允安几乎想叹气。在冷血的孟天成心里,孟思凡是他最得意、最看重的长孙,却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对孟天成来说,两种观念并不矛盾。他把为数不多的感情给了孟思凡兄弟几人,却不知到头来,仍旧是利益占了上风,一个孟氏继承人的位置,就抹杀掉多年孟天成给予的“感情。”
可笑又可悲啊。
孟允安也高估了孟思凡,他已经没了人性。连孟天成都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他们兄弟几人也不屑造于伪装孝子孝孙,撕下那欺骗性的面具,露出他们的真实面目。
他们恨孟允安,也恨孟天成。
孟允安道:“孟思凡,你知道的,你逃不了。只要你还在国内,就永远逃不掉。大哥你也知道,我同样不是多心软的人。大嫂、三嫂……熙熙,晓萱……天罗地网,你认为我找不到?”
孟思凡脸色沉下去——不,他在试探!新翰和新宇早已把熙熙等都藏好了,国内或许孟允安有办法找得到,国外……呵,他的手能伸那么远?!
孟思凡笑了一声,道:“四弟也真会说笑。”
孟允安闭了闭眼,转头看了一眼监听设备前的专业人员,沉声道:“你要我的命,还是孟氏的股份,我都给你。”
孟思凡悠然道:“弟弟,你若在两天前就这么爽快,或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孟允安冷静道:“现在也不晚,你把星星放了。我交换,随你处置,股权转让书我也签好,如何?”
孟思凡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挂了电话。
孟允安愣了愣,然后狠狠将手机摔向墙角,力道之大使得那手机瞬间就四分五裂。
孟允安站在原地,脸上神情恐怖如魔.鬼,他长长喘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找到具体位置了么?”他问。
专业人员皱眉道:“对方应该也用了反干扰设备,需要一点时间。”
孟允安又点了根烟,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派出去的人天罗地网地搜,先从a市搜起,孟允安直觉告诉自己孟思凡他们不会去外市,或者说……他一定遗漏了什么地方。他们或许就藏匿在闹市中,或许……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位置。
孟允安这辈子都没尝过这种心头扎针的痛苦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也如苏韵一般无法控制去胡思乱想,生怕星星真的受到伤害。他该如何给苏韵交代,如何对得起孩子叫的那一声爸爸?
孟允安是一个极端的行动主义,他的人生从不会回头反思过往。可现在,他十分懊悔这段时间将孟思凡逼迫得太紧。
他太急迫,太自信。急于将孟思凡等一网打尽,永绝后患。也太自信,自信可以在此之前保护好苏韵和女儿。
如果他没有那么心急……或者可以适当给予孟思凡一点希望。他是不是不会如此疯狂,完全失去人性?!
在焦躁的脚步中,他开始如同女人一般怀疑自己,优柔寡断。
*
一个小时后,孟允安终于收到了孟思凡妻女的视频,他看了一遍,然后给梁瑞打电话,道:“马上拟一份股权转让书送过来!”
梁瑞诧异道:“孟总……全部吗?”
孟允安压制暴怒,道:“全部!”
梁瑞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多问什么。二十分钟后,他匆匆赶到,将转让书送了过来。
梁瑞一见屋里这阵势就懵住了,却知道不能多问。
孟允安接过转让书,飞快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公章,然后给周明,道:“拍照,一起发过去!”
梁瑞忙道:“孟总,这需要通过董事会的商议……”
孟允安看他一眼,沉声道:“一切后果我来负责。”
梁瑞担忧不已,但也知道出了大事。等那个叫周明的男人把拍下来的照片传到电脑里,然后不知发给了谁以后,梁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有控制住露出震惊的表情,完全震住。孟思凡……他疯了吗?!
……
然而,视频和转让书发过去,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孟允安情绪越发焦躁,处在爆发的边缘。周明毫不怀疑,如果那个叫星星的小女孩儿真出了事,孟允安会杀了那些人。
可现实却的确不乐观,孟思凡目的不明,不接受孟允安任何的条件。他们这边几乎派出了最精锐的搜查人员,这些人却真的如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一丝踪影。
每隔十五分钟打来的一通电话,报备他们的搜查工作,却没有一个好消息。连经历过各种危险任务的周明都开始担心了。
*
视频里,宋晓萱被母亲宋妘搂在怀里,眼神惊慌胆怯。宋妘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却没多慌乱。
面对镜头,宋晓萱忍着眼泪,说:“爸爸,你救救我和妈妈!我害怕!”
宋妘轻声安慰她,然后抬头,那眼睛明明是盯着录像镜头的,孟思凡却觉得这个女人仿佛能看到他一般,眼神一如当年离婚时,冷静又漠然。
宋妘道:“孟思凡,你的女儿被绑了起来,被压回国。这是你想要的吗?”
视频外的孟思凡脸色微变。
那女人的眼中无悲无喜,甚至没有恼怒。她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他们找到我的学校,没多说一句话,便将我带到了机场。”
“你的女儿,晓萱。在钢琴课上,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同样被带走。”
“我们母女二人,在机场汇合。他们说,你要见我们。孟思凡,你已经错了一次,现在还要错第二次么?你对我已无感情,晓萱呢?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要为了你自己,搭上她的一条命吗?”
晓萱呜呜呜地哭起来。她漂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此刻脸上却布满泪水,紧紧缩在母亲的怀里,不敢多说一句话。
镜头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声,他说:“两位很快就能见到孟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宋妘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眼睛放在女儿身上,过了几秒,她淡淡道:“也好,即使我们离了婚,也终究摆脱不了曾与你的夫妻之情,晓萱与你的父女之情。”
“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宋妘看着镜头,“我和女儿成为你实现野心的牺牲品。”
画面突然暗掉,孟新宇啪啪按了两下键盘,然后怒道:“孟允安这什么意思啊?!他竟然用大嫂和晓萱来威胁你!”
孟新翰表情变了变,道:“大哥,既然孟允安已经松口。不如我们就此收手……”
孟新宇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生气道:“三哥你在想什么啊!你相信孟允安会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孟新宇蹙眉道:“你们也看到了,他已经签字了,只要大哥也签了字,我们就……”
“三哥!”孟新宇打断他,简直气死了,“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孟新翰站起来,盯着他,“我变成什么样了?”
孟新宇恼火地来回走了两圈,回头指着他,道:“就是现在这样!”
“优柔寡断,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孟新宇毫不留情地指出,“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儿我们既然做了,就不能有一丝犹豫!”
孟新翰冷冷道:“我没有犹豫。”
孟新宇冷笑,道:“看,难道你现在不是在犹豫?!”
他指了指电脑屏幕,“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是,看了这个视频以后,你告诉我你没有动摇?没有犹豫?”
孟新翰沉默不语,脸色十分难看。他这个样子,另孟新宇越发生气和恼怒,认为自己说对了。
“一步错,步步错!”孟新宇道,“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不能走错一步!你明白吗,三哥!”
孟新翰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只是建议。我们的目的本身就是孟允安本人和他坐的那个位置。既然他现在愿意用自己交换他女儿,同时也签了股权转让书。万一他又后悔,那么我们费尽心力,布好局把他女儿抓来,又有什么用?”
他说得也有道理,孟新宇冷静下来,也开始思索。
孟思凡站起来,看了孟新翰一眼,淡淡道:“新翰,新宇有一点说对了。”
孟新翰皱眉。孟思凡道:“你不该心软,哪怕有那么一丁点的念头,都不可以。”
孟新翰脸色大变,道:“大哥,我没有!”
孟思凡却没再看他,而是道:“我们兄弟三人,如今是坐在一条船上。船破,我亡,你亡……你也亡。”
他的视线分别扫过两个弟弟。孟新翰表情非常难看。
“把所有的不该有的念头都从脑海中剔除,这会妨碍我们作出正确的选择。”孟思凡最后道,“对于孟允安,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一击致命。在这个过程中,但凡我们有一点掉以轻心,放虎归山。”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杀意:
“等待我们的,可不就是简单的法律制裁了。”
孟新翰和孟新宇双双变脸,孟新宇嘴唇动动,没忍住道:“大哥,难道你认为孟允安还有反击的可能?”
不怪他这么问,目前来看,完全是他们占上风。孟允安到底是不是耍花招?还是利用这次机会狠狠将孟允安推下深渊?
但他们兄弟几人和孟允安斗了多年,深知他阴险狡诈的性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孟思凡缓缓道:“现在还不是收手的时候。”
……
孟思凡走后,孟新宇问:“三哥,你说我们真的应该再等等么?孟允安他到底会不会使诈?”
孟新翰道:“我不知道,不过……”
孟新宇道:“不过什么?”
孟新翰说:“我们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那个孩子……不要碰她。万一有了变故,我们还有底牌。”
孟新宇奇道:“变故?三哥,你什么意思?能有什么变故啊?”
孟新翰道:“我只是推测。”
孟新宇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小丫头在我手上,就和蚂蚁一样,随便捏一下就死了。”
孟新翰看了他一眼,道:“新宇,不要碰她。别坏事。”
孟新宇道:“知道了,知道了。”
*
市郊的一所别墅里。孟思凡推开卧室的门,保姆模样的女人为难地站起来,叫了一声孟先生。
孟思凡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星星抱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见到他进来,飞快地跑到床的另一边,藏到窗帘里面。
孟思凡站在离她几步的距离,笑了一声,道:“星星,你不认识大伯了么?我们之前在太爷爷家见过的?”
星星歪着头看他,扁了扁嘴,有些不高兴。
孟思凡矮下.身子,冲她招手,温声道:“宝贝过来,大伯不是坏人。”
星星站着不定,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不笑也不哭,看着确是极为聪慧的样子。
孟思凡站起身,双手插兜,含笑道:“有什么想要的吗?零食,玩具?大伯让人去给你买。”
星星小声道:“妈妈,妈妈。”
孟思凡笑着摇了摇头,道:“唔……这个可不行。还有别的吗?”
星星有点委屈的样子,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重复道:“妈妈,妈妈。怕!怕!”
孟思凡靠近她,星星身子不断往里缩,可里面就是墙壁,她没有地方躲了。小丫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倒也没多慌乱的样子。
孟思凡轻笑一声,有些意外——孟允安这个小女儿,倒也神奇。这么小的年级被陌生人带走,哦,也不算陌生人,大概见过……两次?带走后就哭了一次,找爸爸妈妈。别墅里早请了经验丰富的保姆候着,等把星星一带过来,保姆三言两语便把小丫头给哄安静了。抱着上楼还小睡了一会儿,现在好像刚醒,方才保姆是在给她喂夜宵吧。
不同于其他同龄小孩儿,她的反应极为镇定和从容,完全不像两岁的小孩儿。
孟思凡把她抱起来,温声说:“过两天,你妈妈就会来接你。这几天,你先跟大伯住一起,好不好?”
星星小心翼翼道:“要妈妈。”
孟思凡柔声道:“你的爸爸妈妈现在有事,要暂时离开呢。”
星星不高兴地垂下眼帘,不肯说话了。
孟思凡又哄了她一会儿,小丫头始终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上,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小小人儿,表情竟是和大人一样丰富呢。
孟思凡失笑一声,把她放到床上,将保姆叫进来,道:“照顾好了,别磕着碰着。”
保姆忙道:“好的。”
孟思凡亲亲星星的小脸蛋,道:“晚安,星星。”
星星犹豫两秒,看着他,说:“安安。”
孟思凡摸摸她的头,夸奖道:“真乖。”
星星咧了咧嘴角,嘿嘿笑了一声。
孟思凡拉开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