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的家宴朴素而精致,叫习择大饱了一番口福。≥ 餐后,张夫人就随便捡了一个借口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女儿和“习天择”这一对小年轻。倒不是巴望着将“习天择”招进她张家的门,而是她对习择的确是比较满意的,就让他们两个自己相处,若真是能成好事,她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张夏花也的确是不小了,按她那眼界和性子,错过了这个“习天择”,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这头一等的人生大事呢。
张夫人在的时候,有她寻找话头活跃氛围——在饭桌上总不能聊什么修炼啊炼药之类的吧,可随着张夫人一走,习择和张夏花两人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之前在车厢中聊了三四个钟头,貌似能聊的话题都聊完了。两人就这么坐着,说些干巴巴没营养的话题,比如张夏花竟然开始和习择聊曹媛。那得多无趣,女生才会在心仪的男生面前聊另一个女生啊。
曹媛?对这个室友习择印象是够深的,就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让他心生警觉。万幸的是,她并没有立即去揭自己。不然杨州军政高层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现在哪里还有性命?这个情他还是得承下的。习择不喜欢欠人情,日后有机会再还她吧。
关于曹媛也没什么可聊的,值得一说的就是曹媛将作为“藏锋武馆”的代表之一参加今年的“少年英雄大会”。有道是“少年强则国家强”,在这个重武的大汉帝国,举国上下都非常重视对少年武者的培养和挖掘,以各种形式鼓励甚至刺激少年习武变强。其中“少年英雄大会”便是最隆重盛大的仪式,仅次于“武举考”。
习择能够有幸被霍未乙收为弟子,除开霍未乙看中了他的天赋,大汉帝国注重对少年武者培养的大环境也是重要因素。
说到“少年英雄大会”,张夏花就多说了几句:“很奇怪哦,以往[藏锋武馆]都是不参加[少年英雄大会]的,今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要参加了。不过参加也好,等我们武馆的代表得到了好成绩,其他武馆的就再也不能说我们武馆徒有虚名了。”
习择却是知道“藏锋武馆”为什么突然要参加今年的少年英雄大会,因为那位馆主师父要办大事啊。这事当然不能和张夏花说。
聊完了曹媛和“少年英雄大会”的事情,张夏花突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就道:“习天择,要不我们去后院散散步吧?”说着她有些微红。张府的后院虽大,可是自从父亲“走了”,后院就再也没有进过其他男性,便是使唤差遣的佣人都是女性。
习择不明其中的究竟,随口就应下了。
说是后院,习择觉得应该说“内城”更合适,因为要穿过两堵高墙才进入一片景致非凡的区域。而高墙外的守卫相当森严,有全副武装的护院家丁巡逻,墙头更是配备了重型弩车和弓箭手,这可不就相当于一座城?这张家与其说是富商,倒不如说是豪强更贴切一些。
由张家大小姐带路,习择当然顺利的进入了后院。穿过那扇大门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一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其中一些还带有敌意,对此他完全不在意。
漫步在后院鹅卵石道上,左右的不知名的树枝头上绽放着如梅似桃的小花朵,地上也撒了一片花瓣。一阵风吹过,还能卷一片花雨,宛若仙境。庭院深邃,曲径通幽。习择忍不住赞叹吟诵道:“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里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能住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是梦一般的生活啊。”
张夏花听得习择赞美,心中自然欢喜,可是转而又泛起忧愁,道:“空荡荡,清冷的很,景色再好看又有什么用?自从我父亲……这里就好久不曾热闹过了。”习择问道:“对了,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过你的父亲?”张夏花微微一笑,显得格外凄清,道:“六年前我父亲就在前线牺牲了。”
“抱歉,我不知道。”
张夏花摇了摇头,“你不需要道歉。都已经过了六年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就知道哭鼻子的小女孩了。”习择正要转移一下话题,却听张夏花说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和我娘亲姓,而不随我父亲信吗?”
这很奇怪吗?在邦联,随母姓的非常普遍。然而习择忽略这里是帝国。他不是帝国人,当然不知道在复古礼的大汉帝国,孩子是必须随父姓的——除非是入赘。没错,张夏花的父亲就是入赘的,也就是“赘婿”。显然入赘这种事情在张家是有传统的,也不怪张夫人会有招习择入赘张家的念头——当然暂时还没有挑明。
在大汉帝国,赘婿是毫无地位可言的,更为他人所不齿。然而张父和张母却是真心相爱,张父顶住了莫大的压力,才终和张母喜结连理。
习择静静的听着张夏花的描述,“……可是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之后,仍然得不到幸福。不是他们两个感情不好了,而是因为爷爷奶奶以及张家的其他人仍然看不起我父亲,总是刁难甚至羞辱他。那个时候我母亲还没有主持张家的事情。父亲努力的想要让张家认可他,可是经商不许,从政又没有门路,最后父亲只能去参军……父亲很努力,很勇敢,只用了一年的功夫,就从一个小小兵卒,成为封号校尉,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我现在还记得父亲骑着高头大马,把我高高举起的情景……”
习择道:“那后来呢?”
“后来……”张夏花深吸一口气,似是把眼泪吸了回去,“后来有一次边境起了冲突,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邦联人的军队进犯,然后在那次冲突中,我父亲就牺牲了,我连……连他最后一面都……呜!”
因为邦联人吗?习择心情突然沉重起来,看着张夏花低头垂泪点模样,心中生怜,不由的揽住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稍微有些煞风景的是,习择不够高,靠不到他怀里。
张夏花想起父亲的逝去,以及这六年来的艰难,顿时情难自禁,芳心失控,一下子抱住习择哭了起来。习择感受着胸口的软软挤压感,心中却没有半点旖旎,有的只是黯然与沉重。
本来还想挑明身份,然后和张夏花告别,现在却知她父亲是死在与邦联人的战斗当中……这叫习择怎么开口挑明自己是邦联人?习择道:“想哭就大声的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了。”他不开口张夏花还压抑着哭声,他这一说,张夏花“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为什么?大家都是人类,为什么一定要打来打去?为什么要害我没有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如果父亲是死在异族的手里,她同样会痛苦,但是也骄傲,因为她的父亲是英雄,可是死在同为人类的邦联人手里,她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死的非常的冤枉,不值。
习择轻轻的拍着张夏花的背脊,道:“我相信,总有一天邦联和帝国可以真正的放下仇恨,和平共处。”张夏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声的哭泣。
渐渐的,张夏花的哭泣声小了许多,等到彻底不哭了,她才扭捏着离开习择的拥抱,眼睫含珠,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还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女生果然是水做的,一哭起来把习择整个肩头都浸湿了。
习择道:“怎么会?你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好看。”张夏花为之大羞,瞟了习择一眼,就羞的跑开了。恰时一阵风吹过,卷起一片花瓣。花雨淋佳人,何等赏心悦目的一幕。习择暗道:“以后怕再也难看到这等美景了。”
习择跟了上去,不一会儿就走出了花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人工湖宛如一大块的翡翠一般嵌前方的地面上。张夏花正站在湖边,不知道在哪儿拿了一袋子鱼食,正在那抛洒,湖边上已经聚集了一大片颜色各异的观赏鱼,欢快的享用着美餐。
“习天择,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张夏花笑颜如花,除了眼睛红红的,再看不出半点之前哭过的痕迹。习择暗道:“有夏花之名的少女,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习择欣然的接过油纸袋,抓了一把鱼食挥洒出去。鱼食落水,顿时引来鱼群一阵涌动,水浪翻腾中彩鳞熠熠,煞是好看。
张夏花笑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喂鱼。等把它们都喂饱了,我就开心了。嘿嘿。”习择笑道:“那你要是天天都开心,这些鱼可不就要饿死了。”张夏花道:“才不会呢。不是还有我娘亲,还有其他姐妹嘛。我不在的时候,她们就会来喂,饿不着它们的。”
两人就在岸边席地而坐。草地非常的柔软,一点也不扎人,犹如毛毯一般。两个人共用一包鱼食,你抓一把,我抓一把,两个人一起抓的时候,还会抓到对方的手。渐渐的,蛋蛋的旖旎和温馨就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安安静静的,恰是初恋。
习择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可是又非常不舍,于他而言,这是除了和家人在一起之外最美好的时光,于是只能在矛盾中沉默。
等鱼喂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反正两个人的手就抓在了一起。
张夏花突然道:“对了,差一点忘了,母亲之前让人给我传口信,说最近有事生,让我和她一起城外的庄园避一避。习……天择,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要出城去避难。”
习择暗叹一声,道:“我……恐怕不能和你一起去。”张夏花呼吸一窒,失望的“哦”了一声。习择又道:“而且,我明天就要离开扬州城了。”张夏花惊问道:“你要离开扬州城?”习择道:“嗯。我……要回家一趟。”看着习择的神情,张夏花问:“是不是……要去很久?”
习择道:“嗯……”
“哦……”张夏花垂下眼睑,面朝湖面。
习择相当不喜欢这种氛围和感觉,深吸一口气,道:“另外,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张夏花道:“什么事情?”
习择注视的张夏花的眼睛,道:“我是邦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