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珲仍然稳稳地停在灰暗的天空中,向下方观看。交趾骑兵尽管都是轻骑兵,但其特有的凶悍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此时双方还未有实质性接触,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丛林武士就在一片弹雨打击下人仰马翻。天空中,孙珲能够清晰地看到,有人高举的长柄战刀突兀地从中折断,他看到有人胸前炸起一蓬血雨。看到战马一声长嘶,猛地扑倒在地,把来不及从马蹬中抽身的主人压得筋骨俱断,他不由发出了微微的叹息,将目光望向了远方。
对他来说,其实真没有什么好看的,更没有得意和炫耀。这是用一种先进的科技去摧毁一股原始的力量,对一个来自先进文明的人来说,那绝对不是较技得胜的喜悦。然而眼前这股落后的力量,却一直以为他们才是天下的主人,视掠夺为常事,以暴力定道义。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唯有以暴击暴,才能让他们服帖下来。
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交趾骑兵冲近了,继火炮和火铳收割了大批生命之后,雷炎弹和火雷开始制造大批残废。直到这时,一些交趾骑兵才张弓搭箭向宋军射来(远了距离不够),但他们射出的箭雨非常的稀落,全都零零散散的落在宋军的盾牌上和木栅挡板上……
这个时候,宋军的阵营还纹丝不动,没有受到一点冲击。
就在这时,新的两队交趾骑兵出现了,从两侧向宋军的阵地发起了攻击。
孙珲看到了交趾骑兵中陈光启的旗号,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个陈光启看来确实有两下子,宋军此时集中火力攻击正面之敌,他分兵从两翼进攻,不但可以逼迫宋军分出火力,减轻正面进攻的部队的压力,还可以消解人数处于劣势的宋军的火力。
宋军立刻调整火力,以两门大炮分别向两翼射击,火铳则以“三段击”的方式继续向正面射击,两门大炮直接发射霰弹,弹雨火流登时给从两翼进攻的交趾骑兵以狂暴的打击,交趾骑兵有如割草般的倒下了一大片。
和正面火铳兵的“三段击”式连续射击不同,由于火炮的装填速度较慢,两门宋军大炮只来得及打出三次,交趾骑兵便冲了上来。
陈光启高举着一柄钢叉,猛地打马,哇呀呀地怪叫着,率领部下猛冲了上去,挥舞着巨斧的宋军步兵立刻迎了上来。
陈光启的马术已经相当不错了,宋军可怕的火器打击给交趾军造成的心理威慑暂时被克服,但双方近战的差异还是一下子显现出来。陈光启凭着高强的武艺,用力荡开一柄大斧,锋利雪亮的钢叉一吞一吐,锋利地尖刃就变成了流淌着浓稠鲜血的凶器,对面的宋军武士胸前被搠出三个血洞,倒了下去。但更多的宋军武士高声呐喊着冲了过来,恍如困兽犹斗的狼群一般拼死搏杀,双方犬牙交错地纠缠到了一起,刀光斧影,血花飞溅。
陈光启只杀了一个敌人,座下马突然悲嘶一声,倒了下来,原来一名宋军武士挥动大斧砍断了马腿,陈光启在战马将他压倒之前闪身跳开,挥动钢叉正要向那名宋军武士猛刺,“砰”的一声,他感到胸前一阵麻木,全身的力量仿佛一瞬间都给抽走了。
他呆呆的看着前胸,护心镜已经从中心裂开,鲜血汩汩的从胸口的圆洞中向外流出,他抬头向前望去,看到一名宋军火铳手放下了手中的火铳,拔起了充当支架的大斧。
血雨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脸上,他这时看到了,宋军的阵地之上,竟然是没有乌云的,抬头竟然能够看到太阳,所以没有下雨。这就是宋军的火炮和火铳为什么还能使用的原因。
难道宋军真的有神仙佑护?
一朵厚重的白云忽地遮住了阳光,厮杀的阵地上变得阴暗起来,远远的,陈光启看到一支打着“宋”字大旗的军队杀了过来,号角和呐喊声惊天动地。
他知道,自己中了敌人的计谋,敌人处心积虑的设下了这个诱饵,就是为了歼灭他的云虎骑……
陈光启倒了下去。
天空中,云层在迅速的移动着,阳光也在移动着,阳光与阴影的边缘就在宋军奔跑的前锋线上,迅速地向这边移动着,那些高大勇猛的武士,就象逐日的夸父。明亮的光线从此从云层中洒出来,映照在双方厮杀的战场上时,那些宋军也融入了这刀光剑影的战场,兵刃的撞击声和喊杀声更猛烈了,这片土地所承载的亡魂,也越来越多……
陈月华好容易从倒毙的战马身下爬了出来,原本精美的甲胄沾满了泥水。
她的战马是给宋军大炮射出的霰弹击中毙命的,仿佛就是为了告诉她,大炮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
她倒地之后便晕了过去,直到冰凉的雨水让她醒了过来。
小腿可能是在落地的一瞬间骨折了,所以才这么痛,痛得她根本无法站立,直到她用折断了的刀杆拄地,才勉强站了起来。
看到她的身影,周围的一些受伤未死的兴定王府家丁纷纷向她聚集过来。
此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陈月华看着战场上倒毙的血肉模糊的人马尸体,闻到了空气当中的一股异样的恶臭,忍不住一阵恶心,呕吐起来。
一只手轻轻的扶住了她,她转过头,看到了哥哥陈景浩的脸。
陈景浩的脸上满是血污和泥水,但他的身上,却不象受伤的样子,他的佩刀仍然在鞘中,似乎他根本没有用过。
“月华,你杀了几个敌人?”陈景浩看到原本美貌无双的妹妹此时的狼狈样子,苦笑了一声,问道。
陈月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以前从没想到,战场上会是这种气味,是吧?”陈景浩望了望四周,问道。
“是啊,恶心死了。”听了哥哥的话,陈月华又感觉想吐,“怎么会这么难闻?”
“知道吗?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拉裤子。”陈景浩看着她,答道,“这个事,我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月华心中一凛,这个哥哥不象一直呆在海阳的自己那么养尊处优,幼年时因父亲获罪入狱家道衰落,他可以说吃了不少苦,但她还是想不明白,他怎么会那么小就知道这件极其恶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