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制狄延平也骑在他的黑马上一蹶一蹶地过来,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看了看周围,认真的对牛富说:“你们挤得太密了,我手下两百人就可以兜你两翼,放马一冲,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秦纲笑嘻嘻地把他拖到一边去:“你们可是‘铁麒麟’啊,延平,你们没全杀光吧?也给我留几个。”
狄延平嘿嘿一笑,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液,说:“也就杀了他们三四千吧。”
他的右耳朵还在流着血,但他恍若不觉,兴奋地打马上来问:“要不要往前压上去,一直杀到赤岩山下。”
“不要,”胡国良想都不想地说,“全退回来。我们毕竟兵力太少,北虏前卫虽然大败,并未伤筋动骨,一旦把敌人挤压得太紧,反而容易僵持。”
胡国良的手一抖,将枪头上刺着的那颗头甩在了地上,一串血也随之飞到了空中。他将长枪揽在胳膊里,大声喝道:“再打一战,凭他们那性子,阿术就该动了。”
牛富点了点头,朝着浓雾笼罩的赤岩山望去,说:“希望咱们也有好运气,一切按孙仙师所料。”
第二次大战来得比他们预料得要快得多也凶猛得多。
阿里海牙杀红了眼,他驱赶着元军朝宋军大营再次压来,决意不胜就死在前线上。在督军的卫队的威逼下,元军汉军的骑兵线如接连而来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地撞击在宋军的防线上。
胡国良所部宋军人数虽少,却来去如风,也尽抵挡得住元军的左翼。
“铁麒麟”更是在狄延平的愤怒下席卷元军右翼,他的怒火如同一匹巨大的瀑布充斥四周,像洪水一样打着旋涡朝前扑去,把前面的敌人淹没。跟随在他后面的是可怕的钢铁洪流。这些年轻的武士们确然没有损毁先辈的威名,他们攻如霹雳,守如大山,重甲武士成对地向前跃马冲杀。狄延平的黑马所到之处,如同龙卷风摧折断那些朽败的林木,将断枝和碎叶抛撒到四方,没有哪一员元军将领当得住他的一击。
胡国良和狄延平两支宋军如同两根扬起的犄角,交互冲杀,死死地将万余元军挡在了宋军大营射程之外。虽然密密麻麻的人群披挂着满身的血,就在牛富的眼前纠缠在一起混战,他的部队却静悄悄地立在原地,连一箭也没放出去。宋军的大旗始终高高地飘扬在阵前,如同任凭大海怒潮如何冲刷也不动摇的礁岩。
那一战前,孙珲曾伸出一根指头告诫牛富:“树起你的大旗,让它在那儿一动不动。”
“记住了,”他那张清秀的面孔仿佛就树在牛富的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牛将军,在我回来之前,你一步也不许后退。如果你后退了哪怕一步,所有这些人——”他用手划了一个圆,将身后如标枪一样挺立的将士,那些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孩子们都划了进去,“这些大宋的好汉子,可就得全死在你手上。”
“我明白了。”牛富左右看了看,跳下地去,拔出腰带上的铁锏,在离后三尺的地方画了一根线,“这根线就是我的死亡线。只要我从这儿后退半步,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杀我。”
此时,战马带着点疑虑地低头闻闻那根线,朝着天空又叫又咬。
朦胧的阳光透过摇曳的雾气照亮四周的时候,牛富看到了从飘荡的雾气里正面冲出来的渤海骑兵。他们拉开成数道影影绰绰的黑线,飙风一样掠过原野,朝宋军大营的当面扑来。渤海部亦是游牧部落,民风剽悍,以快马和长弯刀而出名。他们的轻骑在草原东北诸部中号称精锐,虽然曾向金人俯首称臣,如今又归降蒙古,但战力之强,不减当年。
阿里海牙派出了这支骑兵,朝宋军中军的位置杀了过来。
虽然这支骑兵来得突然,但宋军步兵却处变不惊,一声号令下,宋军步兵齐声呼喝,树起坚盾,将巨大的长矛树起,朝向了元军骑兵来袭的方向。
宋军的长枪步兵依靠长枪和厚厚的青铜虎面木盾牌,每阵都排列成严整的方阵向前进发,形成无法突破的盾牌长城,一旦发起进攻就不再后退。他们纪律严明,即便死了也不会丢下自己的盾牌,一营一营的步兵结成方阵向前推进的时候,就如山岳一般无法撼动,故名“山阵”。
据说此等阵法乃大宋一代战神岳飞所创,在抗击蒙古入侵的战斗中,岳飞所部岳家军曾经利用这样的方阵,守住了蒙古铁骑对中军本阵的突击,虽然十二营岳家军最后伤亡殆尽,却使上万名最精锐的蒙古重甲武士全都倒在冲入中军阵中的路上,其战力之强悍可见一斑。
渤海骑兵发动了三波攻击,直冲入到密密麻麻的长枪阵中,但勇武的渤海人也难以撼动这样的山阵,每次冲击,不过是在宋军的阵前丢下了数百具尸体而已。三轮冲罢,渤海人锐气已失,阵形也见松动。
突然一阵梆子响,从巍巍赤岩山的影子下又冲出一彪人马来,向宋军长枪步兵的侧翼射出密集的箭雨,这是从山谷中路冲出来的党项骑兵,虽然只有四千人,但宋军长枪兵猝不及防,外围的士兵纷纷举起盾牌防身。
渤海骑兵趁机组队,回身再战,他们八队骑兵轮番前冲,每冲过一轮,在党项骑兵射出的箭雨掩护下向后退却。他们一次次地冲击,但宋军长枪兵阵施给他们的重压却越来越大,将他们步步压向赤岩山口。
牛富扬了扬手中的长枪,鼓手擂起鼓来,宋军向前发动攻击,士兵们呐喊一声,放平长枪,一个冲锋,就将上万元军逼得后退。
然而长枪步兵的弱点正在于此,这样的步兵方阵依靠极其密集的阵型行动,步兵行动的依据来自接触和感觉,而在这一天里,太多的白雾和太多血泊、扭曲的尸体所组成的海洋使他们的眼目口鼻浑浑噩噩,任何一个阵中的步兵都无法对形势有什么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