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赶路,很快离开汉东,进入了曲南。
曲南的冬天一向暖和,但今年不知为何,我们的车队经过一条大江时,竟看到江面上结了一层霜冻。
几个穿着蓑衣的老翁在那垂钓,一人愉悦的笑了声,长臂一扬,肥美的大鱼从凿开的江面里提了出来。
妙荷趴在窗口,伸手指着:“好厉害!小姐快看呐!”
我不屑撅嘴:“这算什么,当年我一盏茶可以钓十条。”
妙荷惊讶:“真的?”
婇婇一笑:“吹牛!”
轻鸢也笑:“吹牛!”
我急了:“我才没吹牛,不信去问我师父!”
玉弓狐疑道:“难道小姐一口气放了十根鱼竿?”
湘竹第一次插嘴进来:“是十七根……”
“噗!哈哈哈哈!”
我从睡了吃,吃了继续睡的狐狸怀里拔出抱枕:“这有什么可笑的,总归是办到了,你管我用什么方法。”
正午时分,马车下了潇妃官道,踏入珝州境内。今天日子不错,红白喜事皆宜,路上遇到好多迎亲的和送殡的。
花戏雪被唢呐吵醒,脾气那么不好的狐狸竟没有一点起床气,漱了口后就开》 始啃他的烤鸡,馋的妙荷和婇婇直咽口水,他熟视无睹,掰下一条鸡腿给我:“要么?”
我摇头:“身体不舒服,你给她们吧。”
他“哦”了声,继续啃,啃完才回神:“身体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没吭声。捡起蜜豆糕一口口吃着。
到永城是在午后未时,我以为杨修夷会来接我。可是喧哗城门外一个熟悉人影都没有,进城后也不知道去哪找他。我们就随便找了家客栈。
两日赶路大家都累了,各自休息睡觉,我胸部疼的难受,躺了会儿,穿衣起床,偷偷上街去找大夫。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听师父说很多病人都害怕去大夫,那时我完全不能体会,如今却切实感受到了。
我进了个生意极旺的药堂。忐忑不安的候在茶厅里,脑中胡思乱想,很怕大夫会说你的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经常健忘,记忆不好?孩子,你的骨头开始老化了,内脏也出现问题了,你活不长了,死后骨头还会黑黑的……
我揪着衣襟。喝一杯茶,又喝一杯茶,候了一个时辰,药堂六七壶茶被我灌进了肚子。伙计诧异的看我。再诧异的看我的椅子,也许在想这人怎么还没尿裤子。
终于轮到我,大夫是个端庄漂亮的年轻女子。气质清许如水,一袭月黄色轻烟长衫。垂眉提笔,坐在珠帘后。
听到动静。她淡淡道:“坐吧。”
我乖乖就坐,她一顿,抬起眸子,杏仁般的乌黑明眸落在我脸上,一丝诧异:“田姑娘?”
“咦?你怎么知道……”
她一笑,淡若浅绛山水的墨画:“我姓孙,我们有过几面之缘。”
我愣了愣:“你,你是风华老头的……”
她面淡无波的抬手:“田姑娘,手。”
我望着她的素长纤指,纹丝不动。
她淡淡道:“原先想过你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怎么,杨公子没陪你么?”
“你知道杨修夷在这?”
她打量着我,微微蹙眉,没再说话,笑着看向我的手。
我咬住唇瓣,挣扎了会儿,起身道:“不看了,后会有期。”
转身要走,她将我叫住:“你若有什么难处,我可以替你瞒着,可若是因为我师父的事,杨公子没同你说过我么。”
“说你什么?”
她望着我,目光如静谧水月,笑道:“先看你的病吧。”
我终究还是坐下了,她的手指搭在我腕上,问我何处不适,我一一对答。沉吟良久,她噗嗤一笑:“田姑娘,不过气血不通罢了,你怎这么紧张?”
“气血不通?”
“吃些活血化瘀的药便行。”她取了张纸,落笔成行,“许多姑娘同你一样,葵水未来之前都会如此,你是第一次疼?”
我愣愣的:“啊?”
“平素会否痛经?”
“痛经?”
她顿了顿,忽的一笑:“也是,你成亲不久,兴许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跟我成亲什么关系?”
她笑着摇头,唰唰写了个单子递来,我扫了眼,弱弱的望住她:“那我会不会死?”
“死?”
“对。”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她表现的有些郁闷,盯着我的眼睛,半响,问道:“田姑娘,除了胸腹不适,你还有其他什地方不适么,比如会不会出现什么癔症……来,我翻翻你的眼皮。”
我:“……”
这我听懂了,没好气的推桌起身,心中腹诽,你才神经病。
药方塞进怀里,出来时有些放心不下,我又找了家药堂,结果老大夫说的话跟她大同小异。
我郁闷的又将一张药方塞进怀里,继续再找。
一个下午找了五家,说法近乎一样,最后我进了家酒楼,特别阔气的要了个雅厅,闷闷不乐的趴在了里面。
几张药方都不一样,但一些调理血气的草药是重复的。
其实我不该去找他们的,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浊气戾气煞气和孤灵,我该找的应该是杨修夷和师尊他们,可我没有勇气。
窗外天色渐黑,我将药方收回怀里,刚立起身子,浑身陡然一个寒颤,我下意识朝右边墙壁望去。
……
半个时辰后,我的房门忽然被人移开,一个男人轻轻嘀咕:“看吧。敲了那么久的门都没人,我就说她走了嘛。喝那么多东西她早憋不住了吧。”
我皱眉,压根没注意有人敲门。
又一个男音嘀咕:“是个怪女子啊。要了这么好的雅房,也不点几个像样的菜,一看就不是什么穷人嘛。”
“这不挺好,我们能偷会懒了不是。”
置于霜林染醉座屏上的烛盏被点亮,一个伙计叫了一声,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指着我:“她,她……”
另一个伙计闻声赶来,傻愣愣的看着我。
我像只壁虎一样踩着案几趴在墙上。同样傻愣愣的看着他。
“姑,姑娘……”
我伸指:“嘘……”
他指着隔壁,结结巴巴:“你,你是在偷,偷听?”
我从怀里摸出五钱银子丢了过去,使了个眼色。
他们对望一眼,愣愣点头,就要退出去时,我低声叫住他们:“等等!”指着身材矮小的那个。“你的这身衣裳,给我。”
他有些尴尬:“我还是去取一件给姑娘吧。”
结果他拿来的是件新衣裳,带着淡淡清香,是他乡下娘亲刚托人送来的冬袄。一针一线都是亲手缝制,我自是不要,于是他们又给我弄了一套女婢衣衫。
隔壁布置同我那间一样。雅房首先要对得起雅字,文房四宝。字画熏香哪样都少不了。
所有人席地而坐,我径直走到屏风后面。耷拉着脑袋整理瓷盏,一个女婢叫我拿东西出去,我应了声后就地设了个阵法把我们一起圈在了里面。
房内有男有女,大约二十四人,我偷听时只能隐隐听到田初九,竹坞亭,大会一场空的字眼。他们应该都是江湖上混的比较开的,此番聚在一起也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聊,我不过是他们匆匆带过的话题。
可是在其中,我却看到一个熟悉人影。
他耷拉着脑袋跪在一位剑眉星目,容貌轩举的老者旁边,是他三个徒弟之一,身材高大魁梧,剪影太像宋积了。
我细细打量一番那个老者,谈吐有礼,那双眼睛看似慈祥,却如鹰隼般锐利,这种老江湖多半这样,看似特别,看多了,也没什么特别。
听了半个时辰,没听出什么名堂,期间十人离场,又新加入了三人,到后来走的只剩八人,其中四个正是那老者和他的三个徒弟。
我有些失望,却见那老者设下静心阵,看向另一位带着徒弟的中年男子:“听说姜蓉带了九个人过去,只剩三个人回来?”
我一愣。
那中年男子烦躁的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
老者捋须,皮笑肉不笑:“呵,谁能想到月家快绝种的时候会出现这么多个有趣的姑娘?”
男子没有说话,老者若有所思的沉目,而后看向他:“明日申时之前,你能召集到多少弟兄?”
“能召集到多少?”男子冷笑,“自师父被杨琤杀了后,我们宗门早已没落了!”
“那去雇些人手吧,一百个能有么?”
“你要做什么?你以为你现在斗得过杨琤?”
老者微微一笑,高深莫测,抬手倒茶时淡淡道:“都说兵家至高境界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却觉得,借刀杀人,坐收渔利才是最快活的。”
“借刀杀人?借的是我们这把刀?”
“你们?”老者嗤笑,“贤侄,就凭你们,再叠个百倍也比不上杨琤和杨家的一根发丝。”他扶桌起身,斜觑了他一眼,正目看向前方,“溟海地动,地底大量灵气喷涌,短短数月便将一条小杂龙养出了千年修为,此事你听过?”
男子一怔:“我只听闻有应龙。”
老者再度拈须,笑得诡异:“它如今又食了上千生灵,你说它的修为会精练多少?”顿了顿,寒声道,“那,才是我想要的利刃。”(未完待续……)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