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天空灰暗暗,风呼呼的吹,城市的冬季让人感觉压抑难受,这种天气最合适在家睡觉,并非怀着心事出门乱跑。
颜扉倔强着打了个车赶往医院,最近是跟医院杠上了,出了这家进哪家,幸好沈素玉是稍稍正常了,不是说身体,是说心。她总归还是经过事儿,跌倒了还能爬起来的人,这也是过去她那么喜欢沈素玉的原因,觉得她聪明强大。可等她也经历了事儿,能独自爬起来不喊疼的时候,她反而惦记起何雪言。
何雪言和她们是不一样的,颜扉是这样理解的,就跟贾宝玉说的那样,她们都是泥做的,何老师她是雪做的,冰雕雪切出来的一个人,她要摔一跤,那就是粉身碎骨。
不是何雪言不够坚强,爬不起来,只是她摔倒了,感受到的疼比别人多而已。
她就是那样一个脚不沾泥的人,你能指望她受个教训就长记性?那是不可能的。其实掐指算算,何雪言没少遭过罪,没人跟她一样,那么好的条件出身,天天在家伺候残疾爹,空有一身才华也从不应酬世事。
颜扉心想,何雪言是活在世事里,但心全然不在这个世上。
她的心事,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如果何雪言学不会和这世事和平相处,一直那么疼下去,让人更操心。
两手空空总是不好,颜扉有礼有节去买了些水果当探视,她既然有了何雪言的女友身份,理当要管一管何家的事儿。
也许这个世上,能把何雪言劝好的人,只有她妈妈。
因为何雪言把她妈妈当做神在看,这世上,别人的话何雪言听不进,她妈妈总归是可以劝动她。
可这个话题要如何展开,颜扉还不算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拎着东西,医院的走道上大清早已经有些热闹,这地方人多的跟菜市场似得,医疗困难大概也是因为中国人太多了。
颜扉走到那间病房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何雪言她姐正在抱怨。
“雪言也真是的,家里这么忙,她还跑去外地参加什么培训会,半个月才回来。”何雪茗睁眼睛说瞎话,闹事儿习惯了,想着她妹那个人外强中干,回回发脾气也就是没几天心软就回来了。所以她肆无忌惮,只当是安抚一下找不见闺女的爹妈道:“说是封闭式学习中|央\的文艺理论精神,这下好了,可得麻烦张阿姨了。”
颜扉听见就气死了,这人那样了,她姐还这么怪罪。
又听见老太太很慢慢腾腾的语气道:“哎呀,你少说几句,雪言去学习是多好的事儿,你要是忙就去忙吧。我这儿有你阿姨帮忙,你不来也可以。”
老太太也有点受不了大女儿。
何雪茗可能是不好意思,可还是开口道:“我要跟孩子她爸去纽约一趟,时间也可能比较长,我们在那边有一个展出,爸妈,你们有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安排秘书来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老太太嫌她吵。
“我去刚好也看看雪杉,免得他在外头一个人,木木呆呆不知道打电话回家。”何雪茗于心有愧,这是准备拿着画去国外呢。
“别打扰了雪杉搞研究。”老太太虽然不管事儿,不代表不知道事儿,二姑娘虽然受老大的欺负,但二姑娘是个硬脾气,只忍让不会言听计从,这老三是个缺心眼,他大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指挥的团团转。
“妈啊,你说哪儿去了,我就是去看看他。”何雪茗不高兴。
老三走的时候,不少叔伯也欢送,给了老三一大堆东西,老三不懂也不喜欢,他姐可惦记着呢。老太太不吭声了,懒得跟她计较。她不爱跟何雪茗说话,一来是没味儿,二来老大心思也不在她身上,说没几句得扯到生意去了。
何雪茗来一趟主要是为了遮掩她妹妹的事儿,心想这巡回画展已经敲定,跟那么多国家都有合作,转一圈回来,名利双收的事儿。最重要,国内展出的那几幅真迹,必然是要轰动业内。好多人都以为这画早都失传了,如今托自己洪福重见天日,这也是造福业内啊。
瞒着自己爹妈,何雪茗告别了。
一开门迎面碰见的是颜扉。
“怎么?是你?”何雪茗一脸惊讶,完全没想到她能一个人来。
颜扉觉得蹊跷,皱着眉头一把抓着何雪茗拉她离门远了一点道:“是雪言打电话给你那么说的吗?雪言她没有去培训。”
何雪茗甩开她的手,她还觉得蹊跷,吭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耍什么花样。”顿了顿开口道:“不知道谁拿她手机给我打电话,说她要休息一段时间,也是个女的。”
颜扉闭嘴了,那应该是白辰打的。
何雪茗指望妹妹照顾爹妈呢,着急道:“我马上要出国去一阵,和国外博物馆有联合展,你赶紧告诉雪言,别耍小孩脾气了,爸妈都惦记她呢。”
“你知道何雪言的事儿吗?”颜扉感觉不太对。
“我忙着呢,哪儿能管上她,你叫她看开点,我不想为这个事儿再麻烦。”何雪茗含糊其辞,也异样的打量颜扉。
“你说清,你知道雪言她怎么了吗?”颜扉着急。
何雪茗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过来,何雪言大概把事儿都闷在心里,什么也没告诉这小丫头,何雪茗何等的心机,嘴角笑笑道:“她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就是照顾爹妈心烦,你啊,不过就是她的同事,管我家的事儿干嘛。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别缠着我。”
“雪茗姐。”颜扉能屈能伸,跟她求助起来:“你可能不知道,雪言她出了点事儿。”
“怎么了?”何雪茗惊讶。
“雪言她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这两天不去上班,也不出门。在……一个朋友家待着,也不跟人说话,我以为她会来看看爸妈,没想到她也不过来了。你知道她怎么了吗?”
“不知道。”何雪茗一口咬定,心想可能是妹妹生气后的新花样吧,也就不理睬颜扉了道:“我很忙,要回去上班了。”
“何雪茗,你没听明白吗?”颜扉感觉不可思议,愣愣看着她道:“我说你妹妹出事儿,你怎么这么冷淡,那是你妹妹啊,你就不能关心关心她吗?”
“她关心过我吗?”何雪茗说了真话,眼睛瞟着颜扉道:“你问问何雪言,我们俩之间,她是不是会记得我生日那天给我打个电话?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样,不是吗?”
说的颜扉哑口无言,也对,何雪言这人冷清,感情都在心里,别人不联系她,她是万万不会去贴着谁,除非那是爱死了。这么多年享受过这待遇的,颜扉不敢说白辰没有,至少就她知道的,只有她一个人。
“我很忙,再见了。”何雪茗不想跟她拉扯,又叮咛道:“何雪言耍什么花样我不管,但我刚已经跟爸妈说了,你就别提她的事儿了。”
颜扉气不过,想还嘴,可也不想惹麻烦,只好点点头:“我也不是雪言让来的,我们总编派我来的,单位知道老总编丈夫出事儿,让我代为慰问。”
这倒没说谎,现任BOSS确实给她稍带有这个吩咐。
何雪茗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大目的已经达到,其余的随意何雪言折腾,就算她找个女的,跟自己也没半毛钱关系,顶多是爹妈生气。
裹着大衣,何雪茗趾高气昂的走了。
颜扉想再问她,感觉也不好跟她姐扯皮,还是把她放过了。
等了一会儿才去敲门。
张阿姨喊了请进,颜扉生性大方,倒也没什么紧张,进门就一脸甜笑问候老总编道:“徐总,李总还有张副总他们听说叔叔住院,托我来表达下问候。”
徐丽萍外间传的是脾气古怪清高,其实就是有点不通世故的老学究,人倒也名仕风骨,对晚辈总是和蔼可亲的,见是她笑道:“小颜啊,来坐,劳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今天叔叔还好吧。”颜扉乐乐呵呵去看她公公,主要那天何雪言那么感人,拉着她都跟公公出柜了,她也就没啥狗屁不好意思。
“他挺好的。”老太太笑着,捧着本书,瞧见单位的人来看,心里也算高兴,毕竟是服务了一辈子的事业单位,退休了,没人惦记也怪寂寞。颜扉这丫头活泼,老太太喜欢她那个劲儿道:“你怎么没跟雪言一块去培训学习呢?”
这话问的……
“何老师她是骨干呗,她学习了就进步,我学习了也在原地踏步。领导不想浪费时间。”颜扉对答如流,心想这也不能突然吓着老太太。
“她还骨干呢。”老太太不护短,当着颜扉也说笑道:“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没心气,整日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叫她练字都不练了,让她学习也进步不来。”
说的颜扉心酸,琢磨何雪言那么颓废,也是有原因的。
“何老师要是真认真起来,我们其他编辑就没活路了,我还盼着她再懒点,不然总编该骂死我不长进了。”颜扉说的是实话。
老太太给她逗笑了:“她什么样我知道,你别夸她。”
颜扉含含糊糊答应了,老太太瞧她来了,让佣人端茶倒水,给颜扉拿了些零食水果,聊了一会儿又要听牧民的故事,她觉得哈萨克人的故事很新鲜,特别想去看看。
颜扉哄着老太太开心,随口讲了些小时候新疆的见闻。
这一说到了大中午,雾霾散了,太阳又出来了,何雪言她爹支支吾吾在说什么,只有老太太听懂了,跟张阿姨道:“她爸爸可能想出去遛弯,晒晒太阳。”
张阿姨在他们家干了上十年了,从40多岁也到了50多了,这伺候一60多的老头也费劲儿呢,颜扉刚好在就自告奋勇打了把手,扶着何雪言她爸爸坐上轮椅。
“要不我推叔叔去溜达一圈,外头冷,徐总你就别出去了,歇会看看书。”颜扉把自己当成何雪言了。
“那太麻烦你了。”老太太近来脊椎和腿脚都不好,推不动自己丈夫了。
“没事儿,你们歇着。”颜扉瞧这家里离了何雪言也不行,可雪言她太累,也确实需要休息,那不如她顶着班,帮何雪言把家里照顾几天。
外头吹着风晒太阳,颜扉比何雪言有意思多了,也不嫌老头不能说话,叽叽喳喳跟他说了不少话。主要都是他们家何雪言在工作时候的一些事儿。
推着她公公在小花园晒太阳,她坐在长凳子上,刚好也歇一会儿喝点水。她公公口歪眼斜,但脑子还算清醒,你说的,他都听得懂。颜扉挺可惜他的道:“叔,我也不瞒你,雪言她最近心情可能不好,她没去培训。她……她在白霖羽家……”颜扉叹口气,把她知道的事儿,都跟老头说了。
老头呜呜点了两下头,风里落了泪。
颜扉不敢再说,赶紧都给他擦了。
何雪言她爸爸说不了话,僵直着只能跟她点头。
颜扉安慰他道:“别担心,我会尽我最大能力帮雪言的,我相信你们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也是她最爱的人。就算她打算一个人生活,但她心里终归放不下你。”
老头眼睛珠子盯着她,嘴巴张了张,呜呜几声又闭嘴。
颜扉跟听懂了似得,突然笑起来,跟他道:“我知道,你叫我好好对她,你放心,这世上我也最爱何老师了,我会像你对徐总那样为了她,雪言像她妈妈,她之所以没有徐总的心态,就是因为她少了你这样的人支持她。她独活着寂寞,可走出来又害怕,她得有个伴儿陪着她面对世上的事儿。”
老头再点头,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
颜扉的心情又跟得到鼓励一般,她跟何雪言共事五年,她心心念念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何雪言的一切,她都在用心理解。
太阳金灿灿的,照的人心暖。
等把何雪言她爸爸推回去,门口又听见病房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嚷嚷。
她推了门,瞧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男子,穿着一件旧大衣,头发被帽子压得的乱糟糟,长得浓眉大眼胡子拉碴,但身板看着非常结实。男子笑起来很朴实跟老太太说话:“俺今天调休放工,媳妇在家炖了大骨头汤,俺给娘送来,徐姨你等会也多吃点。”
是保姆张阿姨的儿子,林岗,瞧见颜扉推着人进来,赶紧去接,帮着把老爷子弄上病床。
“这不是小扉吗?好几年没见你了啊,还是上次俺去广州打工之前,来看我妈,碰见你送何姐回来。”林岗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林大哥好,你回北京上班了啊。”颜扉笑笑,有个男的在照顾何雪言爹方便多了。
老太太才插话道:“雪茗给大岗安排了差事,最近在她哪儿。大岗现在过来看看他妈妈也方便了。”
张阿姨倒不好意思:“就是怕打扰你。”
“不打扰不打扰,我看着这孩子精神,我心里就高兴。”老太太看人凭眼缘,有的人不说话她都嫌烦,有的人她怎么都不嫌弃。
林岗人高马大,笑起来蛮牛喘气般,但心眼实在,跟他妈妈很像,全家受何家照顾,因而很感恩道:“徐姨一家都是我们的恩人,俺娘受照顾,俺跟俺媳妇也沾光。”顿了顿,挠挠头也不好意思道:“我今天来,还有个事儿,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你这孩子要说什么啊。”张阿姨怕他找了麻烦。
林岗干脆吐了实话道:“不怕徐姨笑话我,我见何大叔这躺着也十来年了,看医生也走马观花看了一堆了,西药吃的成了山,可效果总是不见好。”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号码道:“我在广州打工的时候,东莞那边镇上有个年轻中医,家传几代的针灸。他人特别好,手艺也好,经常去工地上免费给我们农民工义诊。我同乡也是从脚手架上摔了脑子,他给针灸吃草药,没多久就有起色了,我寻思该给叔也试试,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听说你是艺术大师,也愿意从广州过来看看你……”
颜扉瞧他也没念过几天书的样子,心想这怕别是骗子,把王岗骗了吧。
药可不能随便乱吃。
她还没劝,这边张阿姨就劝了:“别乱带人来,这……这么能介绍给人呢,万一看坏了怎么办?”
“哎呀,试试吧,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王岗脾气倔,认死理道:“我亲眼看见的啊,小田他摔的昏迷,醒来也说不成话,李医生又揉又推拿,针扎了一个周就缓过来了,还能说几个字了。现在修养的挺好的啊。”
这事已至此,颜扉劝道:“王大哥,你说的人兴许是年轻,大叔他这么大岁数经不起折腾。万一出事儿,这你也付不了责任。”
“我负责啊!”王岗特别倔道:“看不好,哪怕我天天背着他,何家对我们有恩,我反正也没正经工作,天天照顾他又怎么了?你们不试试真的不行。”
张阿姨被他气的,要教训儿子。
徐丽萍反倒是把书合了页道:“要不,你叫过来,给她爸爸试试吧。”有一线希望也还是好的,她丈夫这么下去也很痛苦。
“哎!我给他打电话,他人心好,肯定会来救人的。”王岗蛮牛一样点头,笑的一脸褶子。
颜扉感觉这还有点太草率了,医院专家都说不行,江湖郎中能顶事儿?
可老太太都做主了,她也不好插话。
正琢磨,又接到王旭东那王八蛋的短信。
写着:小狐狸,你过来,我在雪言她大雪呢,他们说有个辞职的辅导员老师好像知道雪言的事儿。
可他辞职好几年了,找不到人了,我听他名字怎么耳熟。
颜扉回短信道:叫什么啊?
叫什么常瑞学。
颜扉想想:我也没听过啊。
王旭东道:那怎么这么耳熟啊。
颜扉叹口气:我先过来找你,等会再说。
跟何家告别了,答应这几天没事儿就过来代替何雪言照顾老爷子,老太太还挺感激她的,颜扉会说话,意思是这都是单位对老领导的关心。
出了门,在马路边打车,也许是风吹的清醒了。
颜扉顿时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赶紧给王旭东打电话道:“旭东,这是哪个谁啊,你记得前几年城里有个写情诗的挺出名,叫锐血吗?没错就是他。”
“记得呢,写的也不怎么样,靠在网上肉麻出名的。”王旭东看不起,进而道:“这人现在哪儿呢,你能联系上吗?”
颜扉想了半天,一头汗道:“前一阵扫毒,他在一小区聚众吸毒被抓了啊,这会儿不知道放出来没。”
王旭东心想,这真是造孽,他是男的胆儿大:“没事儿,哥哥陪你,咱们火山都闯,别怕一吸毒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注意停了这么久……对不起。复耕,另外全本存了本书,大家点专栏可以看到。《导演,再加场吻戏》这部书在专栏可以看到。
年末回馈吧。
何老师还是会跟颜扉在一起的。但是也答应了一个读者,会写一个另外版本的解决,满足她对白老师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