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十来天,宋雪晴的身子算是“养好”了,倒是叫梁子娘俩万分惊讶。原以为易先生说她身体底子好只是体谅他家无钱买药,没想到她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儿家,竟是真的不错。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顿顿干巴巴的稀饭,不过十来天,她就熬过来了。
郑冠英的“天生巨力”也很叫梁子佩服,不过是多带了一个看起来细细瘦瘦麻杆样的少年,地里的活计却比往年干的快了许多。因为家里没有牛,往年犁田都要等到开春的时候到别家借了牛再整,整个庄子上这么多户人家,有牛的不过两三户,也不知道要轮到什么时候。可今年天气才回暖一些,郑冠英就帮着把地给犁了,看着被冻得冷硬的稻田一点点变得松软,梁子娘抹着眼泪拉着宋雪晴的手说遇上了好人了。
“大娘,我们姐弟才是遇上了好人。”宋雪晴说的诚心诚意的:“这两个月,要不是您和梁子哥收留我们,我们只怕早在外边被冻死了。”
郑冠英扒着饭,心说才怪,去到极北冰原都未必冻得死你。
“娘,无双妹子,你们就不要互相夸来夸去了,快吃饭,菜都要凉了。”梁子咕哝道,给两人一人夹了一筷子肉菜。
梁子娘和宋雪晴相视一眼,笑了笑,低头吃饭。
无双是她给自己取得新名字,照着郑冠英来。刚好她想起那陆冠英有个妹子好似叫做无双,便借来用了,随着他一道姓郑。
身子“养好”之后,宋雪晴和郑冠英便见天的往山里跑,逮些落单的野物给这家里添些肉食。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起来,山里的野物也多了。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能吃到肉,让梁子娘和梁子都长胖了不少。做饭的时候宋雪晴会磨点玄元丹的粉末加在菜里,给这母子两增强一下体质,虽只是修真界最低级的丹药,但整颗吃凡人却是撑不住的,只得用这迂回的方式。一来二去的,就连梁子娘旧日里落下的一些老毛病都好了。
好在他们也并没有怀疑,只以为是吃的好了,自己好转的。
吃不了的野物梁子会拿去外头镇上卖掉,渐渐的也攒下一小笔银钱。十多两的样子,虽然不多,可这个家里什么时候有过积蓄?母子两一边高兴。一边却觉得欠了这姐弟两许多。哪怕梁子也有跟他们一起进山,但他又没有捕猎过,收获寥寥,这些野物几乎都是姐弟两捕来的。
要不是郑冠英偶然挖到了一颗百年人参拿去卖了几百两银子,姐弟两并不缺钱。否则他们也不会留下这十多两银子。
本来宋雪晴还要将卖参得的银子给他们一些,不过两人都是拒不肯受,只得罢了。
“大娘,过几天,我打算和弟弟一道往汴京去。”吃过了晚饭,宋雪晴方才轻声说道。
梁子娘心里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闺女,你们在这儿住的好好的,往那吃人的地方去做什么?”
这个凡人界世道并不好。苛捐杂税沉重,民众极其不安。皇帝性情多疑暴虐,最喜人阿谀奉承,朝堂小人当道,当朝宰相甚至私通敌国。却因皇帝喜欢他,无人敢与其争锋。是以汴京虽是京都。却一点都不太平。梁子娘虽一直住在庄子上,也有耳闻。
“我听爹说过,我家祖籍就在汴京,家中虽分了出来,只是旁支,但如今只剩我姐弟二人,也得认祖归宗。我弟弟生的聪慧,实不忍让他埋没了……”宋雪晴声情并茂的道。
这当然只是借口,只是这庄子再是安稳和乐,对她的历练也没有益处。住了几个月,也是时候离开了。
郑冠英当然没有异议,虽然他在这里体会了难得淳朴的民风,却早知道他们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是以宋雪晴虽然没有跟他说过,但突然听到,也并不觉得讶异。
梁子娘只当他们姐弟早已说好,顿时有些沉默,她是舍不得姐弟两,但也不好阻人前程。
“也是……既然还有亲人在,总要去寻一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大娘好帮你们准备些干粮路上吃……”半晌,梁子娘才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怅然。
“再过两天吧,明儿怕是有雨,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宋雪晴笑道。
梁子忽然起身,瓮声瓮气的道:“娘,我去把柴收一收,无双妹子说明儿下雨呢!”
梁子娘心里正伤心着,胡乱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脸色有些难看。
果然,第二日下起了大雨,三月春雨贵如油,梁子家的几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一阵天都跟这雨天一样,个个脸上都是阴着。
“姐,梁子哥他……”看着冲出雨幕去地里看庄稼的壮实青年,郑冠英脸上掠过一抹担忧,颇有些不安的看向宋雪晴。
她将食指压在唇边,示意他噤声,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
她知道,梁子对她有好感,只是一直没有挑破罢了。梁子娘虽然有几次都想说,却被她拿话岔开,便再不能开口了。分明她看了出来,不让说,便是不愿意,若是非要强求,岂不是成了挟恩求报?淳朴的乡邻干不出这等没品的事情。
男婚女嫁,也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
梁子娘是真心喜欢宋雪晴,她长得好看,胜过了庄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又勤快能干,而且还很有本事,梁子会喜欢也是无可厚非。但她到底比梁子多活了几十年,一双眼看的明白多了。这姐弟两虽说穿的普通,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普通的农人了?只怕是落魄的小姐公子,哪里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攀的上的?若不是为了梁子,她连口都不会张。
而宋雪晴特意在离开之前编了个谎话,又何尝不是为了点明二人身份不相衬?
便是郑冠英也觉得,梁子哥喜欢上宋雪晴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味道,这不是贬低他,毕竟梁子哥并不知情,他是个好人。但话说回来,凡人与修士,还真就是云泥之别。
哪怕你位高权重富贵滔天,在修士眼中,也不过是蝼蚁。
傍晚的时候,梁子才从地里回来,身上已经湿透。梁子娘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赶着他去洗了个热水澡,却是看也不看姐弟两一眼。
郑冠英感觉到了,梁子娘心里也存了怨气。
“姐,人心为什么会变呢?”他有些茫然,看着身旁淡定的宋雪晴,她好像看不到梁子的伤心失望,也看不到梁子娘的变化,仍旧自顾自的收拾行装。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听到他的问话,她停下手,微微一笑:“天下爹娘的眼中,自己的儿女永远都是最好的。哪怕她知道不合适,但看到他伤心难受,也难免会觉得不舍,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吧,大娘过两日就会好了,到时,我们也该走了。”
郑冠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果然,第二日开始,梁子娘对他们便有些冷淡,一颗心扑在了自己儿子身上。郑冠英有了心理准备,也就不觉得难受,反而对她宽容了许多,更是抢着帮忙干活,每天赔着笑脸。
这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件困难的事儿,当傻子那会,不也每天傻笑么?
梁子娘便是再心疼儿子,看着小心翼翼哄着自己的姐弟两,再大的气性也没了,尤其是雨停了之后,想着许是日后再也见不着了,又念起了两人这段时日里的乖巧,忙里忙外的替他们赶制干粮,一点儿嫌隙都没了。
郑冠英给了宋雪晴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她却朝他翻了个白眼。
以心对心,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又从来不曾对梁子表露过什么,再如何也怪不到她身上去。
庄口,母子两望着姐弟二人乘着牛车远去的身影,梁子娘叹了口气,拉了把儿子:“梁子啊,无双姑娘虽然好,但她始终不会留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你还是早早把心思放下吧!”
梁子闻言一怔,看向自己的母亲,方才知晓,他的心意早就被娘看在了眼里。
“娘……你怎么知……”
“我是你娘,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梁子娘摸摸儿子的胳膊,还记得他小时候肉肉的模样,转眼间,就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不但娘知道,只怕无双和冠英心里都是清楚的,只是怕伤了你的心,这才装着没察觉。”
“她……也知道?”梁子怔怔的望着已经看不见的牛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无双的,只是每次看她甜笑着帮娘做这干那的,便有种她是自家人的错觉。
“是啊,她知道,但凡她对你有那么一点儿的心思,娘厚着老脸也会替你求下她来。可……你也看出来了,无双对你是真的没有……”
“娘,你别说了!”梁子忍不住打断了娘的话,闭上了双眼,忍下翻腾的心绪,良久才睁开,扶着母亲的手臂:“娘,我们回去吧!”
梁子娘默默的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却见本来空空如野的堂屋桌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母子两对视一眼,打开一看,却是四个五十两的银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