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灵顺手将腰间的钥匙挂好,透过窗纸里射入的阳光,细细查看起眼前的货物来。一间诺大的屋子,几乎是这店里最大一间了,里头满满安放着十几个花梨柜格,每一个柜格里,皆安然摆放着五十盒采薇庄的宝贝。
各色各香各样的胭脂,充斥着这个房间,因盒子包装得极细致紧密,空气里倒没有浓到齁人的香气。不过,若如曜灵此刻这般,闭目轻嗅,还是能闻得出来,淡淡的馝馞芬芳,正坚持而努力地蓬勃奋发,挣脱外在的束缚,竭力将自我奔放出来。
曜灵最喜欢的就这个地方,这里叫她心静,令她安宁。不过此刻她不敢多耽搁,取了应当的份量,又拿只填漆戗金云龙纹匣子装了,便赶紧锁上门,赶去前头。
吉利刚刚将茶水点心送上去,盘子还抱在怀里呢,曜灵人便上来了。
站在楼梯边,曜灵招手叫过吉利来,先看了雅间里一眼,然后问:“今儿来得是谁?管家还是夫人身边的陪房?”
吉利摇摇头,一脸懵懂:“我不认识,从没见过。”
曜灵一想也是,吉利是刚来的,不认得也情有可原,她努了努嘴,示意吉利下去,自己则快步走近,推开了房门。
“您真准时,”曜灵边走边微笑开口,“东西是新鲜做出来的,一早预备下了,就等您今儿来取呢!”
话音未落,曜灵的脚步停了下来,亦止住了话头。原来,窗前荷叶式六足香几下,站着的那人,竟连她也是没有见过的。
看其背影,身板高挑,一身冰翠色的长衣,看似平常,可质地非凡,上头的暗花纹路,好像是御用贡品才有。窗外不时有清风吹进来,有意无意地,从其身上微微带起些涟漪。
衣着像位贵人,可头发却以竹簪束起,简单闲雅,一派天然的样子,倒又跟身上有些不符了。
挺拔的身姿,豁朗的气质,慢慢地,此人回过头来,竟长得是一付好模样。年纪想来不过二十有余,鼻若悬梁,唇若涂丹,俊雅二字,亦不足形容,尤其一双眼睛,深邃得好似看不到底,此刻却有些得意似的,闪出些兴奋的火花来。
曜灵稳稳地接住了对方投射过来的两道炯炯逼人的目光,心里暗自揣测,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就是尹掌柜?”男子笑了,嘴角向上扬起个好看的弧度,“都说你年轻,一见之下,果然如此!”
曜灵心里半是好笑半是恼火,这样的话她知道背地里不知传过多少了,可当了面说出来的,却还是头一回。
“这位爷说笑了。敢问这位爷,泓王府里,任什么差事?”曜灵面上和顺如春,笑如笑花,可心里却存了疑。看上去来人不像是为了胭脂。一来,从没见过泓王府里有号人物。买办共有八个,个个她都熟悉,也没听说有新来的。二来,因是男子,就更不可能是太太那边的了。
那么,他究竟是谁?曜灵在心里再度发问。
男子见曜灵将手里的胭脂匣子抱得铁紧,由不得又笑了起来,却不无玩笑地开口道:“我是泓王的人,却不是来抢胭脂的。掌柜的别怕,你那匣子平安无事。”
曜灵不自觉地有些脸红,这男人好不知趣!
“这位爷真是玩笑了!既然不是来取胭脂,不知爷来这里,有何吩咐?我这里是胭脂铺,不卖别的。”曜灵脸色微微板正了些,纨绔登徒子她见得多了,虽说她是做生意的,却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若为了自尊,就算得罪人她也不怕。
男子还在浅浅地笑:“我知道不卖别的。不过我们家夫人说了,就想你这里的蒸酥鲜花饼,叫我怎么好呢?少不得请教掌柜的,好歹匀些给我,带回去也好交差!”
泓夫人一向喜欢采薇庄的时鲜蒸酥点心,这是确有其事的,每回买办来收胭脂,都要带一批当日现做出来的回府里应差。
曜灵点了点头,回道:“夫人的话,我自当料理。才已叫后厨预备了,待做得了就装盒子上来。爷请先坐坐,用些茶水点心吧。”
男子这才慢慢踱回屋子中间的一张填漆花鸟图方桌边,坐下来时还将曜灵上下打量了一番,似要近看细品,看这远近闻名的尹家掌柜,到底有多出色。
曜灵不动声色,叫对方看了个够之后,方才再问:“这位爷,说了半天话,您到底也没告诉我,您到底是谁。东西叫您拿了去,一时泓王府再有人来问,叫我怎么回呢?难不成说叫个你们的人拿走了,却连个姓名也不知道么?那这生意做得可也太糊涂了不是?”
男子抚掌而笑:“掌柜的还是不放心呢!也罢,这闷葫芦也打得够了。我就实说吧,我实是泓王家管家常安的儿子,你叫我常平就行了。”
曜灵心里将信将疑,常安她是知道的,也听说有个儿子。可眼前这人通身的气派,倒有些不像奴才。
不过也难说。曜灵明白,王府里出来的人,就算是奴才也比别人高贵些。再者,常安管家多年,早不是一般的奴才,听说家里也有良田千顷,奴婢几十。他的儿子若与一般人比,也算是主子差不离了。
“原来是常家小爷!久不见常爷了,身子还好么?”曜灵略放下心来,正好钱妈妈也将点心盒子送上来,曜灵便使了个眼色,对她说道:“妈妈下去,将柜台后面那本青面的帐本子带来!”
钱妈妈会意而去,男子听见了便呵呵一笑,道:“还是信不过我?”
曜灵也笑:“不是信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凡拿走一笔,必要当面记清。既然是常安叫你来的,他必将印交出来给你。请爷盖个戳上去,你我都好完事。”
说着话,钱妈妈上来了,曜灵趁势坐在男子对面,一手将怀里的胭脂匣子推了出去,一手就将帐本子摊开,一并送到对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