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萻伸手将牌位拿下来。
竹笙、竹宛两个丫鬟端着刚做好的茶点过来, 就看到她竟然将牌位从神翕里拿出来,顿时吓得手一抖,手中的茶水点心全都掉到地上。
两个丫鬟吓得脸色苍白, 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脸上是隐藏不住的害怕之色, 也不知道是害怕迟萻手中的牌位, 还是害怕自己出错被主子惩罚。
“怎么这么不小心?”迟萻和气地说道:“地上凉,都起来, 别跪了。”
两个丫鬟哆嗦着爬起来, 但看到她手上的牌位,仍是吓得又继续哆嗦。
迟萻笑道:“这只是个牌位,没什么可怕的。”
两个丫鬟在她的安抚下, 发青的脸终于恢复几分血色,只是仍害怕得紧。
她们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一边忙碌, 一边忍不住看向坐到窗边铺着猩猩红毯垫的黑漆罗汉床上的人,见她竟然拿着那牌位仔细端详,一边轻轻地抚摸着, 不禁头皮发麻,不敢再细看。
等她们将重新沏好的茶水和点心端上来时,迟萻道:“放在桌上吧。”
竹笙将点心茶水放到罗汉床上的黑漆镙钿案几上, 问道:“九太太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迟萻见两个丫鬟害怕得紧, 便笑道:“没什么事, 你们下去吧。对了, 你们也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么?”
两个丫鬟眼里明显有惧色,语气也有几分艰涩,“昨日您和九爷成亲,我们住在外面,今儿开始,需要住到枫林院里来,以便伺候您。”
昨天的婚礼,整个枫林院除了新娘子一个大活人外,并没有其他人,不过今天伺候的人需要搬进来。竹笙和竹宛年纪小,她们是七八岁时卖身进司府,并非家生子,在这府里没什么靠山,所以便被塞到人人避之不及的枫林院伺候。
她们也知道这桩婚事的一些情况,九太太要嫁的是已经去世十年的九爷,昨日拜堂时,是和一个牌位拜堂,而且在进新房后,甚至连九爷的牌位都移过来。
用乡下的说法,这分明就是一桩生人和死人结的冥婚。
这枫林院是九爷生前所住的地方,虽然老太太时常让人过来打理,将它维护得好,但十年没有住人,多少变得冷清。特别是夜里,这枫林院的风特别地大,吹得院子里的那些树哗啦啦地响着,巡逻的家丁经过时,仿佛能看到树稍晃动间,有几个奇怪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枫林院闹鬼的事情便在下人间传开。
不过府里的老太太最疼九爷,纵使九爷真变成鬼,也由不得人说嘴,所以这事情只在下人间流传,主子们都是不知道的。
就算知道的,也不想拿这事情去戳老太太的心,都当作不知道。
这群被安排进枫林院的下人其实心里都是害怕的,可是主子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只能默默地接受。
迟萻嗯一声表示知道,对她们道:“我想休息,没事别过来打扰。”
两个丫鬟还是挺惧怕她手中的牌位的,忙应一声。
等丫鬟下去,迟萻摩挲着手中的牌位一会儿,将它放到旁边,吃了些点心裹腹后,便抓紧时间修炼。
她的时间很紧迫,为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活久一点,也为那男人,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抓紧。
这一修炼,直到傍晚夕阳西下时,迟萻才睁开眼睛。
体内的灵气虽然仍是不多,但渐渐地填充这具营养不良的瘦弱身体,同时也终于将残留在体内的阴气驱散,让她感觉到舒服许多。
迟萻如今已经明白,原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阴性女子,也是最容易吸引鬼类的体质,所以才是冥婚最适合的人选,纵使与鬼绑在一起,也不像其他人那般,容易受到阴气影响。
纵使如此,阴性女子仍是肉体凡胎,更不用说与鬼同床,那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迟萻敢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她修炼《混元心经》,可以用灵气驱除留在体内的阴气,只要阴气不留在身体里,就不用担心寿元有碍。何况她如果能修炼出一身灵气,将灵气渡给司昂,也能压制他体内的血煞恶气。
这才是她必须抓紧时间修炼的原因。
竹笙两个丫鬟看时间差不多,便过来敲门询问可要摆膳。
迟萻让她们摆膳,发现桌上的食物都十分丰富,每一样都极为精致,让人胃口大开,这是徐嬷嬷特地吩咐厨房做的。
这也算是一种讨好。
迟萻淡淡一哂,问道:“对了,轩少是住在哪个院子?”
两个丫鬟看着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说道:“轩少住在轩雨阁里,不过轩少在午时已经离开府里,回南城去了。”
迟萻一愣,“怎么走得这么快?”
“这也没什么,轩少毕竟是南城军的少帅,那边离不开他,要不是这次他被老太太叫回来参加婚礼,帮九爷迎亲,只怕一年到头极少回来一次。”竹宛说着,脸上浮现红晕,双眼亮晶晶的。
迟萻看两个丫鬟春心萌动的样子,笑道:“你们这么喜欢轩少啊?”
丫鬟倒是坦然,说到司轩,俨然忘记身边的环境,高高兴兴地说:“轩少长得好看,又有才干,是当世难得的美男子和才子,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成为少帅,谁都会喜欢他的,家里的丫鬟都喜欢他。”
迟萻在丫鬟的伺候下用餐,一边说:“那你们应该听说过,轩少和九爷长得很像吧?”
两个丫鬟一愣,表情有些不自然。竹笙说:“九爷去世时,我们还未进府,不过确实听说九爷和轩少长得很像,轩少简直就像九爷的翻版,如果九爷还在的话,估计也和现在的轩少一样,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说到这里,两个丫鬟也十分可惜,这样的美男子,世间竟然少了一个。
“那就是啦,九爷和轩少那么像,就算他变成鬼,他也是个美男鬼,你们怕什么?”迟萻总结道。
两个丫鬟被她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哭笑不得,发现这个九太太真是个促狭的,引出这么多,竟然只是为九爷。而且,被她那么一说,让她们都有一种莫名的错觉,觉得如果鬼都长得像轩少那样,确实不可怕。
想想吧,那么一个美男子,她们平时能见一面都激动得要死,就算变成鬼……
被他弄死了也甘愿。
见两个丫鬟完全放松下来,迟萻满意地继续吃饭,将一整桌的饭菜都扫光。
两个丫鬟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九太太的胃口可真好。
迟萻摸着肚子,说道:“没办法,晚上九爷还要过来找我,我得吃饱一点好迎接他回来啊。”
两个丫鬟:“…………”
是这样么?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吃完饭后,迟萻便去院子里消食。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周围植满高大的树木,白天看时会觉得一片绿树成荫,是一个难得的清幽之地,但入夜后再看,这地方就显得阴气森森,鬼影幢幢,也不怪乎这些下人会害怕。
此时天幕已经暗下来,迟萻盯着远处一株大树看。
两个陪她的丫鬟见她一直盯着那里,她们也看过去,除了树的轮廓外,没有看到什么,但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夜风吹过,心里不知为何毛毛的,浑身都有些发冷。
“回去吧。”迟萻开口道,“让人准备水,我要沐浴。”
两个丫鬟暗暗松口气,赶紧陪她回房。
迟萻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洗漱好,对她们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守夜,晚上没事不要出门,在屋子里好好待着,将我的话告诉枫林院里的其他人。”
两个丫鬟忙不迭应下,不用吩咐,他们也不敢在晚上随意出来。
丫鬟们离开后,迟萻披着一头长发,钻进床里睡觉。
在她闭上眼睛时,屋子里一阵阴风刮进来,轻轻地掀起床幔一角,仿佛一双眼睛透过那条缝隙,窥探着床里的人。
***
迟萻再次睁开眼,就看到床前坐着的鬼。
他身上穿着类似于古人的长袍,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用一个玉冠束着,如同一个名门贵公子。这模样的他,就像曾经那个妖魔鬼怪世界里的十七皇子,让迟萻十分怀念。
她笑着跳起身,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他也回拥住她,低首用薄唇在她头顶吻了吻,说道:【白天没人欺负你吧?】
迟萻眼睛转了转,然后一脸委屈地说:“被欺负了,除了你娘外,他们都不相信我晚上能见到你,还以为我是为哄你娘开心编的谎话。”
可怜兮兮地告状完,迟萻抬头看他,对上他平静无波的血眸,她凑过去在他唇角亲吻一下,说道:“要不,等会儿你去找他们聊聊天?”
他嗯一声,又问:【是哪个不相信你?】
于是迟萻掰着手指头将那些人的名字都说出来。
他又抱了抱她,说道:【你等着。】接着,便起身出去。
迟萻一呆,他这是直接去司家找他们?
半晌,她笑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脸,同时也被这男人的行动力给乐到。她没想到他变成鬼后,行动会这么风风火火的,已经可以想象司家那些人看到他时的情景,越想越是可乐。
迟萻正乐得不行时,就听到一道拖得老长的声音,阴气森森的,【夫人……要喝……往生汤么?】
迟萻:“…………”
迟萻将捂着脸的被子拉开,就看到床前不远处的红衣厉鬼,一脸鬼气森森地看着她,这么突然冒出来,简直吓死人。
迟萻拍着胸口爬起身,这才注意到,她似乎又来到幽冥城。
比起昨天进入幽冥时,是在荒郊野外,今天是直接来到昨晚成亲的新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幽冥城的主人成亲,绑定在一起,她这个生魂也不用作孤魂野鬼的一种。
“那就来一杯吧。”迟萻朝红衣厉鬼道。
红衣厉鬼很快就将一杯往生汤端过来,这是提前准备好的。
迟萻喝了大半杯,整个灵魂都暖洋洋的,笑问道:“红衣,你这是特地给我准备的么?”
红衣答道:【主人……吩咐的……】
迟萻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趁着那男人回来之前,她决定和红衣厉鬼多打听一下他的事情,例如他在幽冥城的身份地位,还有他死后的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红衣慢吞吞地说:【主人……是幽冥城……之主,与冥府……主人不合……】
迟萻:“……红衣,你能不能别再拖着声音?这太耗时间。”
红衣哦一声,终于收起那拖得老长的阴森颤音,说道:【主人死时是恶鬼,恶鬼不得进轮回台投胎,必须入十八层地狱洗去恶鬼的血煞之气……主人不愿意下十八层地狱,便打出冥府,建立幽冥城,收笼那些恶鬼,与冥府之主分庭抗礼……】
说到这里,红衣厉鬼那张鬼气森森的脸上露出脑残粉的狂热崇拜之色。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为什么死后会变成恶鬼?”迟萻又问。
红衣摇头,【不……知道……没鬼……知道……】
“难道真的没有鬼知道?”迟萻不死心地问。
红衣仍是摇头,阴气森森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道:【恶鬼和厉鬼是不一样的,恶鬼心中有恶,滋生血煞,却能保持理智。厉鬼被戾气侵蚀,容易迷失本性,最后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主人很好,他是所有恶鬼道中最强的恶鬼……迟早有一天,他会将冥府之主打败,入主冥府……】
迟萻:“…………”
很好很伟大的目标,但你一个厉鬼,不要这么野心勃勃行么?这和厉鬼感觉真不符。
直到男人回来,红衣脸上的脑残粉的神色方才退去,又变成一个安静的美厉鬼,行了一礼就离开。
迟萻瞅着走进来的男人,在他过来时,乖乖地伸手由他抱住,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
他的身体阴冷阴冷的,不像她,因为是生魂,还带着人体的温暖。而他似乎十分眷恋这种属于人体的温暖,真是不留情地将自己冷冰冰的身体直贴着她。
迟萻打了个哆嗦,忙运转灵力抵消他身上传来的阴气。
原本正蹭着她的男鬼感觉到什么,突然将她拉开,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脸就阴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