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妩听完直接蒙了:丁夫人你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没听懂?你这两头堵的提议是怎么回事?哪有上赶着跟人结亲的?你们家这是结亲还是抢亲?
丁夫人面带微笑看着蔡妩表情变幻,旁边环夫人一言不发抱着曹冲。蔡妩的手在袖子里握紧松开,松开握紧,就是不肯点头应诺。蔡妩身边的郭照转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下子从蔡妩怀里挣脱到环夫人跟前,围着曹冲转了一圈后,扯扯蔡妩袖子扬着小脸脆声脆气地问:“六公子好可爱。娘,照儿能抱抱他吗?”
蔡妩微弯下腰抚着郭照头发:“照儿你还太小,抱不住。会把六公子摔了的。”
郭照一脸不情愿地嘟起嘴:“可是他好可爱。照儿之前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娘,我们把他抱回家好不好?”最后一句是郭照踮着脚凑到蔡妩耳朵边说的,可音量却恰到好处能让丁夫人环夫人听到。
蔡妩眼睛闪了闪,看看郭照心里暗叹一声,拍拍自己肚子答道:“这个呀,等你弟弟或者妹妹出世以后,就算你不抱他也会自己来咱们家的。”
丁夫人、环夫人听到蔡妩这么说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丁夫人像什么事也没发声一样跟继续蔡妩继续聊孩子的事:“明年三月份,算时间也就还有三四个月。慧儇小孩子的衣服什么的准备齐了没?春天各种花开的多,小孩子皮肤嫩,容易风邪入体起低热,可大意不得。”
蔡妩压着心里的憋屈感跟丁夫人聊着:“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有些大人衣服翻改的我还都让人用热水滚了一遍消毒。就怕小孩子到时候会过敏。”
丁夫人不解:“消毒?过敏?这是何意?”
蔡妩勾勾嘴角开始耐着性子给丁夫人讲何为过敏何为消毒。(作者注:中医中没有过敏之说,对于过敏症状中医描述为风邪入体。)
等又聊了半个时辰,蔡妩看着天色差不多,才带着郭照从司空府告辞。路上拐进军师祭酒府的胡同,蔡妩脸色就沉了下来。身边郭照声音轻轻问道:“母亲可是在怪照儿?”
蔡妩抚着郭照头发淡淡摇头:“不,照儿。你今天做的很好。丁夫人环夫人今天结亲之言不过是通知而已。真正定主意的还是司空大人。我那会儿不答应不过是觉得心有不甘罢了。”
“母亲觉得咱们家跟司空大人家诸位公子走的太近不好?”
蔡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这些。还因为司空大人对你父亲的态度。经宛城一战曹公对你父亲有恼有敬。想得他死力却又或多或少还有些疑虑。所以在把奕儿接入司空府为伴读后,又提出联姻也在情理之中。至于为什么定下的是六公子,原因很简单。六公子现下是司空府最小的公子,将来成就如何还不可知。定下六公子既能坐实联姻又能防止你父亲会因翁婿之情生出别的心思。毕竟现在曹公是属意大公子的。”
蔡妩这番话说的顺畅自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眼前站着的只是个七八岁的丫头,自己这么讲话人家是不是能够理解。好在郭照是个颇有天赋又很聪慧灵透的姑娘,虽然这段话不能完全明白,但大体意思还是知道的。小丫头在听完蔡妩的话后低垂了眼眸,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一言不发。蔡妩摸摸她脑袋轻笑道:“不着急,一时听不懂很正常。你还小,现在还不是你操心的时候。等将来长大自然就明白了。”
郭照抬起头看着蔡妩:“可郭照想尽快长大。郭照想护着母亲,不想再看到母亲像今天在司空府那样的脸色。”
蔡妩的手顿了顿,回身看看一脸欣慰看着郭照的杜若,又瞧瞧自己面前抬着下巴,表情严肃,语气认真的义女,笑眯眼搂了郭照:“照儿,你能说出这话我很高兴。可是我还得告诉你: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常记住剩下的一二就好。还有,能守护住人心的不是权力、名望、地位,而是真正的以诚相待。娘不求你能护着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像许都所有其他姑娘那样,可以撒娇,可以耍赖,不用那么懂事,不用那么坚强,只需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快乐欢畅地活着就够了。”
郭照静静地抓着蔡妩衣服,把脸埋在蔡妩身上不说话。蔡妩却隐隐觉得小丫头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无声落泪。蔡妩垂眸轻叹了口气,心说要解开郭照心里的结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漫长过程呀。
郭照在蔡妩身上偎依了有半刻钟才轻轻挣出离开,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牵着蔡妩的手继续乖女儿状地跟她回家。
到府上的时候,送郭照回她小书房后蔡妩叫来柏舟。四下张望过压着嗓子试探性问道“贾文和先生还在吗?”
柏舟被他家主母做贼一样的表情逗得心里直乐,忍着笑意答道:“在。在先生书房下棋。”
蔡妩表情一抽:这不会又是个跟仲德先生一样的棋痴吧?
“咳……下棋啊?那下棋前,他们有说什么没?”
柏舟思考了下回道:“文和先生问先生他和您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误会。他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冒犯过您了,若真有得罪您,请您见谅。”
蔡妩心虚地缩缩脑袋:“你家先生怎么回的?”
“先生说:文和说没有便没有吧。所不定是拙荆记错了,也说不定是她做梦了,又或者是上辈子文和得罪人不自知了?反正现在文和现在已到许都,咱们同在主公帐下,有些事该忘的也就忘了吧。”
蔡妩听了眉角一跳。她都能想到贾诩听完这话以后神情该有多精彩了,可偏这种事还真不好说什么。贾诩对自己有没有欺负过良家妇女应该是心里清楚的,可听郭嘉这么说估计也得疑惑琢磨:难道我当真做过这事?
蔡妩轻咳一声,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先生就请文和先生去下棋了。”
“啊?就这样了?”蔡妩很是怀疑。
“就这样了。”柏舟一脸肯定。
蔡妩舒口气挥挥手让柏舟退下,然后以逃过一劫的姿态仰躺到卧榻上,拉上被子,头一歪,眼一闭,一副心事落地模样的“呼呼”大觉去了。
结果等她醒来的时候就见郭嘉坐在那张从司空府讹来的坐榻上正看书。蔡妩清清嗓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差一刻午时。”郭嘉抬头看看天,估摸着给了个答案。
蔡妩眨眨眼,掀开被子坐起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文和先生走了?”
郭嘉走上前坐在榻边:“走了。下完一盘棋就走了。”
蔡妩晃晃脑袋像是没听清楚,伸手比了个“一”不相信地问郭嘉:“你们在书房待了个一个半时辰就下了一盘棋呀?”
郭嘉点点头,把半个身子躺榻上捂着眼睛哀怨:“而且还和棋平局了。”
蔡妩恍悟了,看郭嘉模样先是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又幸灾乐祸地戳戳人家:“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下成平局了?”
郭嘉看着蔡妩模样磨牙:“我怎么知道他棋路跟我那么像?哎,我说你到底哪头的呀,你夫君我平局,你怎么看着还挺乐呵?”
蔡妩无辜地摇摇头,随即想起司空府的事来,不由面色黯然地跟郭嘉复述了一遍。
郭嘉听完微微愣了愣,就在蔡妩担心他会不会想多了心寒的时候,郭嘉已经扭头看着她早已显怀的腰身,表情严肃,语气幽幽:“我难道很有老丈人派头吗?六公子的岳父?不好当,没意思。阿媚,我觉得我现在又希望这孩子是个儿子了!”
蔡妩闻言微低了头,一手轻轻地抚上肚子一手悄无声息来到郭嘉腰侧,趁着郭嘉不注意使劲一拧,横眉立目:“要是个女儿你还不喜欢怎么地?”
郭嘉被拧的倒吸一口冷气,赶紧举手投降:“喜欢!喜欢!绝对的喜欢!不管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蔡妩闻言满意地松开手,转而又变得表情郁郁:“女儿的话真的要去给曹公做儿媳妇儿吗?我不舍得。”
郭嘉听了连忙坐起身到蔡妩身后安抚:“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真是女儿,到时候她不乐意的话,我会想办法退亲。现在你什么也别想,想了也是没用。”
蔡妩在郭嘉肩头,口气闷闷:“是。想了也没用。我还是一心忙活过年的事吧。”
建安二年的新年,蔡妩过的还算滋润,年前让柏舟回阳翟和颍阳送了东西。颍阳的只是好说,阳翟给郭海一家的也不难,只戏娴的那份儿却是蔡妩和唐薇凑在一处比着礼单商量了好久,才定下来的。郭奕看着那份礼单眨着眼睛感慨:吃喝用度全有,娴姐姐可以留着攒嫁妆了。
大年初二的时候,按旧例蔡妩本是要回娘家的,奈何娘家离家里实在太远,而且她身子又不方便。所以只能作罢。原以为这一天可能会窝家里跟郭奕郭照他们嬉闹一番的,结果上午的时候郭嘉又接到了司空府的宴席邀请函。函上甚至注明要带家眷前往。蔡妩捏着请帖很是疑惑:“曹公宴请,怎么还有家眷的事?”
郭嘉神秘笑笑,指指上头低声问:“那位还没亲政。正宫那位如何领宴?许都如此多世家夫人,列侯命妇总不能一年到头不聚上一回吧?”
蔡妩听着翻了个白眼,把请帖一把掷到郭嘉怀里:“切,你少来给你主公脸上贴金。这不就是夫人外交,笼络人心的好时候吗?”
郭嘉挑挑眉,虽然不甚明白“夫人外交”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理解蔡妩整句话的意思。郭嘉挨挨蹭蹭地到蔡妩身后扶着她后腰柔声问:“去吗?要是不想,我给主公推了。”
蔡妩断然:“去!干嘛不去?司空大人请帖上都那么说了,咱们不去尝尝司空府厨房的手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
郭嘉笑了笑,扭头吩咐柏舟准备车马:虽说司空府离他家不远,但前阵子下的雪还没化,路滑地湿。他可不放心让妻儿就这么走着去。
到了司空府的时候,蔡妩发现来的人还真不少,气氛也算随意,因着过年,到处一片喜气,女眷堆里各夫人打扮更是争妍斗艳,各有千秋。对着一片她见过没见过的家属,蔡妩很快找到熟人:唐薇和义嫂赵氏。唐薇拉着不停挣扎的荀俣坐在一边,身边是正在走神的荀彤。荀恽可以已经跟着他父亲与男宾一道,故而不在其列。
蔡妩走来的时候,荀彤正好回神,见到她来,赶紧过去和郭照一起扶着她入座。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蔡妩少不得被唐薇引导着给各家夫人一起闲聊叙话,咋一看整个宴席倒是一派其乐融融之象。
等正式宴会开始后,曹孟德举杯说完祝酒词,三杯酒下肚,便示意席下诸人自便随意,不必拘泥。他自己也不怎么有领导样的自斟自酌喝的很是欢快。蔡妩眉角抽搐地看着对面的一众男宾,再转头看看上首曹孟德两口子,只觉得这景象分外不真实,,眼前的觥筹交错,笑语笙歌像是在太平年月的欢乐派对。放以前她肯定瞧着这景象骂一句: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可当真身处其境,她却骂不出来了。明知道有人在挨饿受冻,明知道有人衣不遮体,明知道有人食不果腹,可是有些事却必须得做,有些人却必须得以这种方式拉拢。
眼前这些人,有世家出身的子弟,有寒门庶族的人才。有浴血奋战的将军,有出谋划策的智士,有辩才无双的说客,也有贪得无厌的蛀虫,有贪生怕死的懦夫,有酸腐冥顽的文人。各式各样人物,不一而足,却偏偏在此刻因了一场宴会聚在这个院子里。蔡妩扭头看着上首的曹孟德忽然觉得有些心绪复杂:这个人至情至性;这个人敏感多疑;这个人好色多情;这个人知人善任;英雄枭雄也好,毁誉参半也好。对着满布疮痍、山河破碎,只要他能不畏流谤,扛起那面大旗,真正能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那他做什么,她都觉得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