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的商队出来庄子立刻转头往南,雁门关也不去了,准备直接打道回府。等商队走出五里路了,再回头时,当家的那位还发现在自己商队身后有两名曾经关押他们的军士骑在马上,不远不近的尾随他们。
“阿媚,那个领头的放你回来的时候,除了让咱们立刻回去,还说了什么?”
蔡妩自然也看见那两个阴魂不散的钉子了,心里正琢磨那个人放他们离开会不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伺机而动,宰了他们。听到蔡斌发问忙回答:“他还说他们的人马上就要去接应他,让我们在他的人到来以前离开并州。”
蔡斌顿住动作,捋着胡子思索了片刻,立刻一拍大腿,对着自己部署们连声嘱咐:“快,加速返程。速速折返钟林。”
蔡家商队的爷们儿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会儿听到自己东家主子声音都变了,立刻察觉出危机感,也不多问,一个个策马催鞭,埋头赶路。
大约也就一盏茶的时间,蔡家商队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在目光可及的前方烟尘滚滚,铺漫卷起一直数百骑的骑兵队伍顷刻就已显现在蔡妩他们面前。
蔡妩都快哭了:刚出虎穴又遇群狼?这天底下还有比现在的他们更倒霉的人吗?
“阿公,趁现在他们还没靠近,我们弃了东西跑吧。”蔡妩第一反应相当以人为本,东西没了就没了,保命要紧。
但是作为老江湖的蔡斌却合着眼睛微微地叹了口气:“来不及了。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停止行进,原地待命,见机行事。”
谢天谢地,亏得蔡斌决断够英明,让对面那支已经做好放箭杀人准备的队伍在看见他们的举动后,微微迟疑了片刻,然后当头的蔡妩就眼睛贼亮望见了对面那支兵阵的领军人物:绛色衣甲,眉毛浓重,眼神坚定。面熟的很,正是两年前被她当做树洞倒了一脑子门牢骚,而后给了盘缠送人离开的那个年轻人:高顺。
蔡妩眼睛转了转,做出一个相当大胆冒险的举动,拿出袖袋里的耳环飞快带上,然后散开头发,拿发簪草草地挽了一个蝴蝶髻,刚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青春可人的美娇娘。
美娇娘挥起胳膊,冲着对面的那支队伍扬声喊道:“大哥哥,高顺大哥哥!是我。”
最当前的高顺早在看到那队商队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观察商队众人,在目光掠过蔡妩时,还微微愣了下:这小公子跟我曾经在颍川遇见的那个小丫头倒是有七八分相似呢。结果他这愣神还没过去,就见小公子忽然披散了头发,然后盘成女人发式,再接着就是叫出了他的名字,再然后就很是熟稔地跟他打起了招呼。
果然是个好酒的颍川小丫头。两年不见,她都出落地这么亭亭玉立了,怪不得出门要用男装遮掩,不然还真难保会有动色心下手抢人的主儿呢。
蔡妩这一声喊之,不光高顺听到,连高顺的属下和蔡家商队的人都听到了。从蔡妩刚才是戴耳环时,蔡斌就在蹙眉,不知道自己女儿要搞什么,等到她招呼不打忽然喊出这么一嗓子以后,蔡斌整个人都要懵了,反应过来赶忙靠近蔡妩,捂住蔡妩嘴巴,转头对着向他们策马而来的高顺弯腰解释道:“将军勿怪,小女无知,惊扰将军……”
高顺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手,阻了蔡斌的话,转向蔡妩尽力柔和问:“你怎么没在颍川?”
“我跟着阿公走商队呢,来并州出行呢。”蔡妩边回答边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赌对了!这人果然还记得她!
高顺含笑点了点头,抬眼看了尾随蔡家商队的两个兵士一眼,了然地看向蔡妩:“遇见了点麻烦?”
蔡妩调皮地冲他吐吐小舌头,然后绷起脸故作严肃道:“你这么直接很容易让人生气的。”
高顺也不以为杵,直接对自己副将吩咐:“刘荣出列。”
话音一落,队伍里一个黑色盔甲的壮年汉子应声出列:“属下在。”
“带你的人护送商队出并州。”
“诺。”
相当简洁的两句对话,基本已经确定了蔡妩他们这次能逃出生天。蔡妩缓缓舒口气,对着高顺露出一个真诚感激地笑:“谢谢你,高大哥。”
“我还有公务在身。你们要尽快离开。并州并不安定。”
蔡妩连连点头,回身捞起马鞍边挂的一个小包裹塞高顺怀里,郑重交代:“药。你在军中会用的着。”
高顺也不推辞,伸手接过道了句:“多谢,保重”就抬手带着自己部下往北而去。那位叫刘荣的部下也出声对蔡斌说:“老乡翁,我们走吧。”蔡斌跟着挥手,带自家商队跟随在队伍里往钟林走。
路上蔡斌小声问蔡妩:“你是何时认识的军中之人?”
蔡妩挑要紧的话跟蔡斌说了,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忘了跟高顺问问他现在在谁手底下办差了,要是在吕布手下的话,好歹得劝上两句。让他说话别那么不讨喜。
刘荣的护送队伍跟了他们三日,才完满完成任务,折返复命。蔡斌在钟林把一众人安排妥帖后,从行李里抽出一封信。
这是在他们被劫前一天,蔡平来的一封家书,随着蔡平家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以郭嘉母亲刘氏寄来的一封信函。
刘氏的信写的很委婉,情感真挚,声泪俱下地将蔡家和郭家的交情回忆一番,然后泣泪哀叹自己命途多舛,天不假年,她如今身体亦是日薄西山,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支撑到蔡家女儿成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能听到未来儿媳叫一声母亲。她如今提笔,诚惶万分,虽知失礼,但仍旧希望蔡斌能看在她行将就木的份上,满足她的这一愿望:让蔡妩及笄以后就嫁入郭府。
蔡平那封家书就更好说了,他直接跟蔡斌说了:他给阿媚议亲来着。郭家定的日子是明年四月,他同意了。
蔡斌看罢家书心头光火,他不是恼自己儿子善良心软,而是气蔡平办事不过脑子:明年四月?满打满算离现在还有九个月!阿媚人还跟着他在钟林,就是赶得快也得近两个月。那剩下那七个月能干什么?她嫁衣都没绣呢!这当哥的是要让她仓仓皇皇地出嫁吗?
蔡斌黑着脸,冷静下来一琢磨,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那准女婿的事:他太精了,心眼跟鬼似的,你根本不知道他对一件事会有什么解决方式,下一步会出什么牌。
“阿媚,你来一下。”蔡斌捏着两封信,满脸复杂望着女儿,“你哥从家里来信了,说你亲事的事,你看一下。”
蔡妩身子先是一怔,随即拿起信来,僵硬地笑着跟蔡斌说:“阿公,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说?是大哥干了什么吗?”
蔡斌脸一沉,冷哼一声气道:“你看看再说吧。你哥那笨小子,我恨不得想抽他!”蔡斌这话说的咬牙切齿,让蔡妩毫不怀疑她哥哥要真在这里,大耳光早挨上了。蔡妩掏出信来,正要展开,信帛里掉出一个帖子,红黑底色,看着喜庆庄重。蔡妩捏起来打开一瞧,脑子不由懵了一声:提亲贴的落款赫然是:颍川阳翟郭嘉奉孝。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婿!颍川,阳翟,郭嘉,郭奉孝!敢情她娘当年说的不是“嫁给郭家”,是“嫁给郭嘉”啊。
可能颍川叫郭嘉的人很多,但是怎么会巧合到同样是阳翟,同样字奉孝?
蔡妩觉得自己一直试图逃开的某些东西,在千回百转之后又重新笼罩了她。
一路出行,她心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要见到名士躲着走的天真少女,但是在渐渐看开时忽然一下子被推前一步,仍旧会让她忍不住心头一紧:若此郭嘉是她名单中所列郭嘉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逃脱这个时代桎梏?
那么她曾经的纠结,挣扎,反抗,恐惧,妥协又算什么?一场无人欣赏的闹剧,一幕只有她一个人的内心独白戏。
蔡妩脸色很难看,拿着信封不住低语喃喃着:“郭嘉……竟是郭嘉……竟然真的是郭嘉……”
蔡斌皱眉担忧地望向自己女儿:这丫头从刚才看了提亲贴就一直不对劲,到底是因为什么?
“阿媚,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当爹的那位很揪心地望着女儿脸色变幻,试探发问。
被问的那位呆愣僵硬地转过头,直勾勾望着自己父亲,声音幽幽:“阿公,我不看了。还是你告诉我吧。哥哥到底把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
蔡斌长叹口气:“四月二十六。明年的四月二十六。”
我的个黄天老爷!不到九个月!蔡妩脑中登时冒出一排打字:定下婚期的那个到底是不是我亲哥呀?还有不到九个月,你就让我跟曹操手底下谋主鬼才打交道去!而且这交道还不是一朝一夕,还不是说说就算,是正儿八经执手一生的枕边人!我说大哥,你是不是忒抬举你妹子了?小妹我现在是真没自信自己有那个能耐,更没有那个心里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