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院里的稻谷大部分堆成垛慢慢晾晒,脱粒了一部分,当做酬劳分给各家。
吴小桐这边一大家子人,按照出工算,一点儿也不少,足足分了小两千斤,这还是后来的两个护卫没有参加收割,所获不多。
这么多新稻子分到手,依着吴小桐的性子,自然第一时间碾了小半口袋回来,要做新米饭尝尝。
新收的大米蒸成米饭果然不同,一掀锅盖,一股清新纯粹的香气就飘散四溢开来,盛一碗米饭,米粒儿个个晶莹剔透,莹光饱满,吃一口,米粒儿劲道弹牙,米香气充斥在唇舌间,慢慢咀嚼,就会在舌尖儿化出一股子清甜来……这其中的美好难以用语言描述,却让人不知不觉添了一碗饭,觉得肚子吃撑了,仍旧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碗。
亦或者,这些稻谷中有他们的劳动和辛苦,有他们的汗水和欢笑,让这些稻米有了不同的味道,一种劳动后收获的味道。
由吃而发,能够小文艺一把,吴小桐也暗暗得意了一回。感叹完毕,日子还得照过,一群各怀心思聚在一起的人,还得协调平衡。
场院里忙碌了几天,最先融入此处生活的不是与吴小桐(裴依依)最亲近的奶娘,而是两个侍卫。
这两人,都是裴旸和赵世彦亲自挑出来的,都是外表相对斯文秀气,性格圆滑易于与人交道的,其中,个子高的程充遇事果断,思虑周到,待人温和有礼,言语不多却不显冷清,若非交手,观表象就是一个出身不错知非明理的年轻人,很难让人相信他有一手狠绝的剑法,不仅在裴家,就是天下武林也能跻身一流的存在;个子矮一些的徐褚见人三分笑,言语风趣幽默,最是擅于与人交道、打探,又擅于伪装、隐匿,懂一些机关术数,还有一身极好的轻功,原来在侍卫中就是最好的斥候。
这两个人一个思虑周到温和知礼,一个风趣幽默会说话,又都肯吃苦,肯下力气,很快就与村子里的男人们熟悉起来,并渐渐被这里的人真心接受。
奶娘这边,因为第一天晚上闹的那一场,徐寡妇一直心怀芥蒂,对奶娘霍梅清和丫头碧桃虽没有太多明显的敌对,却一直戒备着。因为她的态度,小臭儿和柳叶儿自然也不肯跟两人亲近,就连拴住也对这两个人视而不见,很是冷淡。
吴小桐对这几个人的状态并没有调和的打算。她们表面上平和就好,交好不交好的,她并不在乎。
经过几日的熟悉,吴小桐对霍氏和碧桃又有了些了解。
霍氏原本是裴老太太的丫头,能被挑选出来给裴依依做奶娘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一手好吃食不在话下,女红刺绣极好,还知书达理、能写会算,原来裴依依的私房钱和私库就一直是霍氏掌管。
碧桃年纪小,看着还生涩的很,一手针线却也有了些火候,一般的衣物都能拿得起来,而且心思灵巧,还做的一手好宫花,随便一些布头儿,她只需不大会儿功夫,就能做出一朵惟妙惟肖的花朵。当然了,想要做那种几可乱真的堆纱宫花,就需要细心慢工,不是能讲究速度的了。
到了吴小桐这里,因为食材有限,霍氏的一手好厨艺用武之处不多,精工刺绣也用不上,两个人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施展处,也只能委屈着了。
这一日,场院里的活儿彻底结束了,晚饭难得围坐在一起,吴小桐对老苍头道:“爷爷,场院里的活儿算是干完了,我商量过了,接下来耕种的事儿就雇人来做。就是咱们这里人手不多,雇人怕是要出山想办法了。”
老苍头垂着眼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对面坐着的徐褚笑着插嘴道:“招人容易。就是不知道姑娘打算雇人,还是买人?”
“买人?”尽管吴小桐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买卖人口合法,当真正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仍旧感觉意外和下意识地抵触。毕竟,现代观念中买卖人口是违法犯罪的认知,早已经成了思想上的一种常识。
徐褚并不知道吴小桐心里的想法,只以为吴小桐年纪小,没亲自买过人口,于是脸上的笑容不变,点点头耐心解释道:“是啊。买回来的人,有身契在手,更好指使。”
吴小桐其实也明白,买回来的人有绝对控制权,指使起来容易,掌控起来也方便,更主要的是,买回来的人口,只要养得起,就会稳定,不会有随随便便的辞工现象。买人来用的好处显而易见,可买卖人口的心理障碍,却也是吴小桐一下子无法逾越的。
她正犹豫着,老苍头却替她做了决定:“嗯,去看看再说,有合适的,买、雇都好!”
老苍头说的很有弹性,或买或雇,怎么合适怎么来,在这世道混乱的时候,这样打算无疑是最正确的,吴小桐毫无疑义地同意了,撂下饭碗进屋准备银子去了。
之前,她自己存了差不多一百两银子,又有裴旸送来的一百多两银子,买牛买驴买车花了五十多两,还剩下一百五十多两。
吴小桐问过,乱世里人口烂贱不值钱,最好的青壮男丁不过五两银子,小孩子甚至一两银子就能买下来,倒是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价钱高货源少,常常能卖到几十上百两高价。她斟酌着,拿出一百两银子,又拿出四五两散碎银子,一起交给老苍头。
“爷爷,一百两银子你掂对着用,这些零碎银子你们花用,再买些家用来。”吴小桐将银子交给老苍头,同时还有一份购物清单。
家里日常吃穿暂时不缺,但用具却很简陋。
比如两个院子里只有两个木盆,之前人少不觉怎样,如今人多了,又多了男女之别,再轮流着用一只盆……难免尴尬不说,也不方便。
再比如,天气渐寒,被褥明显不够用了,不说略有富余,至少一人一床铺盖吧!跟被子一样,棉衣棉鞋也要预备起来了,还有火盆……吴小桐更想在屋子里装个暖炉,烧木柴也好,烧竹子也罢,火炉子不但取暖效果好,有烟道不易一氧化碳中毒,还能够烧水做饭,方便许多。当然,火炉子只能想想,这纷纷乱世,怕是找不到手艺好的铁匠。
诸般种种,所需之物甚多,一百两银子可能不够。吴小桐将攒了一夏天的干菌子装了,各色分类,林林总总也有三口袋,都让老苍头带出去售卖。还有之前攒下的十来条兔皮,吴小桐也拿出来交给老苍头,让他带出去找个熟皮子的人熟一下,冬天给孩子们做靴子做帽子都是极好的。
老苍头看着吴小桐准备的这些眼角抽了抽,却没有做声,吃罢晚饭,撂下碗筷,径直出门往东头胡家去了。
倒是程充主动走过来,将兔子皮拿出来翻看了一下,道:“我会熟皮。不过要买些材料回来……”
吴小桐大喜,立刻拿了纸笔将程充所说的材料一一记录下来,一转手交给徐褚:“多买一些……等天气冷些,上山打猎,到时候指定还有皮货要熟制。”
徐褚二话不说接了,抬眼看向程充,咧着嘴笑了,程充却不避不闪,更不恼不怒,只是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神,瞬间,徐褚就萎了。
程充的意思他懂,因为懂才懊恼。
他们受命跟随霍氏,其实是来护卫裴依依这位姑娘的,姑娘不肯离开,他们就要陪着留在这里。在这个相对安静的山中小镇,剑术、武力之类用途不大,反而是实用性的手艺更能被姑娘看重,比如程充的熟皮子手艺……徐褚杂学甚多,机关、伪装、隐匿,在护卫中,甚至用到军队中,都是备受重用的人物,偏偏没有过日子用得上的!
第二日一早,老苍头带着徐褚赶着一辆牛车出了门。
程充留下来,招呼了镇子上的五六个壮年汉子进了山。
既然姑娘不肯走,就要做长久的打算,眼瞅着秋天到了,冬天不远,房舍屋宇要修缮整理,鸡舍牛圈也要搭起来,还有屋里的家什儿,他看过了,大都是竹制,又了解到老苍头有一手很好的竹编竹制手艺,程充也就顺理成章地带人上山砍竹子去了。
山里的汉子对竹子了解很深,什么样的竹子适合做什么,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了这几个汉子,程充丝毫不用考虑寻找竹子和选材的问题,他只需跟着大伙儿一起干活就好。
男人们都各忙各的,吴小桐这边呆着妇人和孩子们也不得闲。
家里还存着些品质不太好的布匹,吴小桐拿出来,交给霍氏和徐寡妇斟酌着,先给几个小的做棉衣棉鞋。
霍氏这些日子几乎把做菜的活儿揽了下来,徐寡妇倒是没有争竞这个,因为她很有自知,做菜差霍氏太多,但她也有自得之处,她做主食,特别是庄户饭却远比霍氏得心应手。两个人一个做主食,一个做菜,自觉不自觉地完成了厨房的划分。
这个过程是有摩擦也有慢慢地融合接受,再到一起接了布匹做棉衣棉鞋,两个人虽然并不亲近,却不妨碍有了些默契。霍氏在这些很看不上眼的布匹里挑了两匹细棉布,一匹鸭蛋青一匹靛蓝,其他的都给了徐寡妇:“我没大给哥儿做过衣裳,下手没有准头,两个哥儿的就交给你吧,我做姑娘的,小丫头的也交给我……姑娘从小的衣裳都出自我手,倒是顺手些,只是你别嫌弃才好。”
徐寡妇的身世处境,让她习惯了处处谦让忍耐。再说,这些日子来,她也见识了两回霍氏的针线,她肯给柳叶儿做衣裳,自然比她自己动手细致好看,也算向她主动示好,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也就应下了霍氏的分配提议。
姑娘失而复得,霍氏经历了一番之后,对姑娘更是上心,能够再给姑娘做衣裳,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首先她准备将布匹清洗、上浆,再裁剪缝制。却不想,她的浆水还没熬呢,就被吴小桐看见,一问得知她准备浆布匹,立刻就给否决了。
“嬷嬷,”吴小桐不认奶娘,霍氏又不能接受‘婶子’的称呼,两相将就之下,就定了这么一个称呼。
“你只需将布料洗上两水,捶打捶打,将其筋性除去,再做棉衣来才柔软好穿。”吴小桐直接按照自己的要求吩咐。上浆?布料是挺括了,可贴着皮肉的布料硬邦邦的,暖和不暖和不说,肯定硌得慌不舒服。这里可没有贴身的秋衣秋裤让她穿。
自己想要表现表现,却被吴小桐给否定了,霍氏难免有些失落,悻悻地答应了。吴小桐看她的模样,不由想起那些一心为儿女盘算操持的妈妈们,有时候尽心尽力却得不到儿女认可的没落……不由有些不忍。
上前两步,吴小桐拉住霍氏的胳膊,笑着道:“嬷嬷,这里不需要我守那许多规矩,我就贪一回柔软舒坦,你就顺我一回,别生气呀!”
这不算什么的一句温和话,却让霍氏红了眼。
自从这次见到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姑娘心里怨愤当初她没能看顾好,让她流落在外吃尽了苦楚,还是别的什么,姑娘对她真不是一般的冷淡,别说亲近了,连奶娘都不肯叫了……她隐忍着心酸留在这里,是真心疼惜姑娘,也是想着能哄着姑娘转回心意,不说再如以往那般亲近她,能同意回裴家去就好。
老天开眼,她这许多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姑娘终于肯跟她说句暖和话了!
“姑,姑娘,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姑娘的气呢!”霍氏微微哽咽着道。
霍氏这般反应略略出乎了吴小桐的意料,让她有些后悔,早知道这般情况,她就不发什么善心了。
不过,既然如此了,她也不会再刻意冷淡什么,又笑了笑,目光落在霍氏挑选的布匹上,转移了话题:“我看嬷嬷挑了这两个布料,是想着做靛青的袄裤么?”
霍氏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也笑着附和道:“是。三老爷和三夫人正月里去的,照古礼姑娘要服斩衰礼……这会儿,也没那许多讲究了,也就挑着素净些的穿罢了。”
吴小桐愣了愣,旋即明白了霍氏所说的三老爷三夫人是哪个。她是占了裴依依的身体,不知道还罢了,既然知道了,替人家尽尽孝心也是应该的。
默了一瞬,吴小桐轻轻叹了口气,“难为嬷嬷记得。”
霍氏连忙敛容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吴小桐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想多做解释,淡淡地应和一声,随即讨论起衣服的款式来。
这个世界的衣裳与古代的汉服类似,斜襟右衽腋下系带子的,裤子也是高腰宽裆……这种衣裳在电视剧上看看也就罢了,真穿在身上就会觉得特别不利落,再说,棉衣没有扣子,也会透风不是。于是,吴小桐就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脑海中,关于衣服的裁剪方式……得益于她曾经有过一个服装设计师的闺蜜,做衣服不行,但画一下服装裁剪的图样子,还是难不倒她的。
霍氏看的不明白,吴小桐干脆让她裁了一小块布料下来,按比例裁剪缝制,这个倒不难。霍氏手底下极利落,不过半天功夫,就在吴小桐的‘指点’下做好了一套小衣裤。
衣服仍旧是右衽,却做了小立领,盘扣,比系带子的袄子严实的多了;裤子则改进较大,基本上是西式运动裤的样子,尺寸仍旧比较宽大,裤腰加了一根系带,比较重点的是,裤腰低了一点,裤裆也小了许多,不再是分不开腿的大裤裆,利落多了。
看着做好的小衣裤,霍氏谈不上多欢喜,只是感叹道:“倒是省了好些布料!”
吴小桐不管她感叹什么,只要她不反对,自己穿的舒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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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一天电,天黑才来,早上写了这些,就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