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和凤姐最担忧之事莫过于此,当年甄家接连接驾四次,何等风光,便是如今行事用度也都比自己家强些,今闻抄家,顿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凤姐吃惊过后,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抄家了?都是些什么罪名?”
贾琏拿邸报给她看,答道:“这些日子里咱们忙着老太太过寿,竟不知朝廷里出了大事儿,当今圣人接连颁布十几道谕旨,开始清查各地钱粮、追补亏空,不独甄家,凡亏空钱粮的官员一经揭发,即刻革职,再按亏空数目论罪。”
凤姐脸如土色,颤声道:“这么说来,咱们家也在其中?”
贾琏低声道:“先查的是各地外放官员,两淮盐课、江宁织造、苏州织造等旧账,这些都是亏空的大头儿,京城里的尚没有旨意下来,料想也不会远了。”也就是说尚未殃及贾家。
凤姐一怔,道:“这是查旧账?若查两淮盐课,林姑父在不在里头?”
贾琏道:“林姑父任上的账目自然也查,不过我听先生说,林姑父在任时,别的不说,账目却十分清楚,没有留下亏空,纵有也是前任的,与他无关,而且林姑父早还了祖上欠银。”
贾琏又从李明口中得知,林如海原与贾母有所约定,两家结亲,他以林家家产补上贾家亏空,其余该归黛玉的家产托付给府上,怪道贾敏逝世时只派三等婆子去接黛玉,林如海重病时却打发自己亲送黛玉过去,近一年才回京。不想林如海临终前得了贾政未见黛玉、王夫人不喜黛玉且又弄了一桩金玉良缘等消息,怕王夫人不善待黛玉,立时便改了主意。
李明是林如海的心腹,又受过林如海的大恩,此时告诉贾琏,也是遵从林如海之意,不过林如海到底是何意,李明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自未告诉贾琏。便是他跟贾琏说贾家一如既往地胡作非为,难免获罪等事也多是林如海生前分析所得,他无此神机妙算,毕竟不止贾家一家,多少达官显贵做下那些违法之事,都不曾获罪。
凤姐听了这件事,双眉一轩,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早早就盯上了林家的绝户财。我说呢,若说老太太疼林妹妹,虽比咱家三个姊妹强些,仅次于宝玉,但是不见得比娘娘在闺阁时好,甚至不如,一应饮食起居待遇都和咱家三个姊妹一样,并无不同,反倒是林妹妹封了县主后府里才不敢怠慢,她又有县主的一应品级待遇,不曾吃苦。而且那年林妹妹初进京时,别说二太太说的缎子以及诸位姊妹明知来客仍去上学的举动,就是那房舍铺盖老太太也没提前吩咐我收拾,林妹妹来京时也是提前一日有下人进府说几时到家的。倒是晚饭后实在无处可住,林妹妹的奶娘才来请问房舍,老太太方就势安排在碧纱橱内。后来史大妹妹来时见林妹妹和宝玉好,拌了几回嘴,老太太不偏不倚,没见如何厚待林妹妹。”
贾府的下人都是人精子,但从黛玉进府诸事和在府里的待遇就能看出许多门道来,既然贾母并不如何重视黛玉,自然闲言碎语接踵而至,转身奉承宝钗。鸳鸯可是贾母跟前第一心腹执事大丫鬟,看她素日对黛玉如何?凤姐心里早疑惑了,今日才得解。
提起这事,凤姐又想起一事,道:“那年蓉儿媳妇死时,你打发心腹小厮进京来请老太太的示下,老太太好几日不自在,我只当老太太是因蓉儿媳妇之死方如此,毕竟老太太极疼爱蓉儿媳妇。如今细想,怕是对林姑父捐赠家产的举动不满,偏又不能说什么。在这件事之前也有一回如此,林姑父打发人来过一趟,送了书信,料想是不同意两家联姻。也难怪上个月听说林姑父又有一笔银子留给林妹妹才致平安州民乱的消息时,老太太脸上不大好看。亏得林妹妹凭着林姑父的壮举封了县主,不然在咱们家不知道怎么受欺负。”
贾琏感慨道:“世人谁无私心?老太太和二太太,不过是一个盯上了林家,一个看上了薛家,这两家既有钱,又都和二人同心,就是没想到林姑父改主意,林妹妹外嫁,老太太竹篮打水一场空。竟是别说这些了,咱们自己心里知道罢了,等到真因亏空和欠银获罪,二老爷知道老太太和林姑父曾有的约定,你说二太太该如何?”
凤姐笑道:“毕竟那是我姑妈,饶了她罢,她自己身上好几条违反律例之事呢。再说,到那时已经获罪了,二老爷怨恨二太太又如何?也没有用了。”
贾琏却说道:“若不是二太太一味想着金玉良缘,咱们早没亏空这一项罪名儿了。”
凤姐道:“罢了,罢了,都这样了,说来何用?谁不知林妹妹的好处?偏二太太性子左认定了金玉良缘。咱们日后竟是别提此事,到底林妹妹已经出阁了,传出去倒不好。甄家的罪名还有些什么?咱们看看,回头再看咱家有没有。”
虽然早知自己家私底下犯了不少罪过,也都知道前程不妙,但事到临头,凤姐竟有一丝惶恐,谁愿意遭受抄家灭族之祸呢?哪怕他们早早做好了打算,仍不希望落得如此下场。
贾琏低头看了一眼邸报,道:“今日一早都察院都御使徐杰上折子弹劾甄应嘉,罪名数十,最严重者莫过于亏空官帑,高达三百余万两。太上皇说他们家是四次接驾所欠,并非出自本意,理当宽容一二,不料当今圣人却说甄家这些年来锦衣玉食,挥霍无度,比他老人家用的东西都好,可见不是没钱,只是有钱都往自己身上使了,不肯归还于国库。另外还有高利放债、恃强凌弱、买卖官职、包揽诉讼、结交外官、收受贿赂等罪名。细想咱家这些罪名里竟有二十来个咱家都犯了,只怕将来查到咱们家,也是这么些。”
贾琏一面说,一面惊心,脸色十分难看,甄家获罪,他总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家,连先生都说,自己家定会步甄家后尘,只是不知早晚而已。
凤姐顿足道:“二爷说的是,怕咱们家差不离。圣人老人家说得有理,那甄家过得比宫里强十倍,他们家管着江宁织造多年,多少该进贡的上用绸缎都先过他们的手,好的自己留下,下剩的才进贡,别人不知道,咱们能不知道?连老太太都说如今上用的连官用的都比不得了。那年来咱们家送礼时,六十匹绸缎中多是上用的。他们家金山银海不知道有多少,就是倚仗权势,无人敢拿他们怎样,才这样肆无忌惮地图享受。他们家如此,咱们家如此,我娘家怕也逃不过,我祖父在时也接驾过一次,亏欠三五十万两,后来又借了些,都没还。”
说到这里,凤姐不禁含泪道:“倘若我娘家也犯了罪,和甄家一样,二爷可还容我不容?”纵使这几年和贾琏情分极好,她仍旧有些担忧。
贾琏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咱俩夫妻一体,说什么容不容?我不容你,岂不是成了贾雨村那样的人物?况且,岳父家逃不过,难道咱们家就能逃过了?咱家百万亏空才还了二三十万,不过是没查到咱们这几家,倘若查到了,一个都逃不过。”
凤姐紧紧地反握着他,又哭又笑,道:“就怕甄家出了这样的事,咱们两家都不在意,依旧心怀侥幸,觉得自己没有甄家那么倒霉,哪里像咱们两个在这里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贾琏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不如咱们去劝劝父亲和岳父?”
凤姐冷笑道:“素日里难道咱们两个没劝过?暗地里说过多少回?虽然不敢明说,咱们两个这几年却都对两位老爷说过不如早早归还了欠银,又将朝廷律例拿出来与他们看,谁放在心上了?反来说咱们两个危言耸听,骂了一顿。”
贾琏苦笑以对,确实,连贾赦都觉得以自家的威势不至于此,何况这些年权柄赫赫的王子腾?凤姐从前的狂妄自大都来自王子腾,王子腾自以为是小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终究不想自己夫家娘家获罪,凤姐说完,低头想了想,道:“明儿拿着甄家再说一回罢。”
正在这时王夫人命人来叫凤姐,凤姐只得更衣出门,到了跟前,李纨亦在,王夫人沉声道:“甄家出了一些子事情,没什么要紧,你们管着些下人,别叫乱说,闹腾得不自在。”
李纨躬身应是,凤姐却道:“甄家这会子获罪,几十个罪名儿,哪里没要紧?”单看那些罪名儿她和贾琏就觉得惊心动魄,思及自家,越加惊恐,怎么到了王夫人嘴里却没要紧?凤姐一言说出,忽然想起旧日的自己来,不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王夫人淡淡地道:“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哪里在意这一点子小事?往年二三十年,不是没人弹劾甄家亏空,哪一回正经治罪了?反倒得了许多肥缺,好补还亏空。”
凤姐心想那时候是太上皇执政,现下却是当今掌权,一朝天子一朝臣,早已不同矣。
犹要细说,王夫人已转头对李纨道:“眼瞅着就该进宫参选了,你三妹妹的衣裳首饰都按例做完了不曾?做完了趁早送过去,免得到跟前忙乱。”
李纨忙笑道:“太太放心,早做好了,我也亲自送到秋爽斋了,钗环倒罢了,那衣裳处处合身,处处细致,都是命精细人做的,再挑剔的人都挑不出不是,三妹妹试穿过了,也喜欢非常,明儿进宫穿戴,势必不会叫人小觑。”
王夫人叹道:“不过是总说不到相配的亲事,恰逢恩德,叫她去试试,哪里就盼着怎么样了?宝丫头那样容貌气度都落选了,何况三丫头?”
凤姐心中冷笑,嘴里却道:“姑妈放心,咱家谁不知道那年抽签,三妹妹抽中了贵婿。”
听到这句话,王夫人猛地触动心事,对李纨道:“凤丫头不说我就忘记了,白天在园子里顽不够,夜里又闹腾什么?你一个作嫂子的也不说劝劝宝玉,由着他胡闹。”
李纨心中委屈,少不得分辨道:“那日原是宝玉生日,外面不许筵宴音乐,府里不敢作为,怡红院一干大小丫头们终究过意不去,各自出钱弄了些精致酒菜给宝玉庆贺,宝玉觉得不够热闹,就叫人四处请人。我们原不想去的,谁知袭人晴雯等死活拉了过去,三妹妹又遣人来叫我和琴妹妹,只得去坐了一会子,正好看着宝玉不叫他和人无法无天地闹。”
王夫人连赞她做得好,理应看着宝玉一些,免得宝玉不知白天黑夜地闹,忽一时又想起往事,不提袭人,反问起晴雯来,道:“晴雯是谁?”
李纨听了这话,暗暗纳罕,宝玉的事情王夫人向来关切,如何不知晴雯是贾母之婢给了宝玉的?遂掩下疑惑,回答道:“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丫鬟,模样标致言谈爽利,针线活儿做得好,府内大小丫鬟们皆不及她,和袭人一样得用。”
王夫人说道:“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态度又有些像西施的丫头是哪个?上次咱们跟老太太在园子里逛,正见她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她那狂样子。”
李纨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我也在跟前,不是别人,太太见到的就是晴雯。”
凤姐直觉不妙,拧了拧眉头,一言不发,静听王夫人满口里夸赞袭人麝月粗粗笨笨的倒好,嫌弃晴雯轻浮浪荡,怕宝玉被她勾引坏了,当即命人去叫了来。
可巧晴雯心知王夫人最厌自己这样风流标致的人,平时不敢出头,近来身上连日的不自在,闻得王夫人来叫,未曾十分妆饰就过来了,自以为无碍,不想越发入不得王夫人的眼,好一番斥责辱骂,又命人不许她进宝玉房中等,气得晴雯哭回怡红院。
凤姐微微皱眉,越发觉得王夫人骂得不堪,心里虽不赞同,但口内却不好说,又听王夫人要查怡红院中妖精似的东西,回到房里便打发小红去告诉宝玉。
宝玉一呆,正因晴雯在她屋里哭急得跳脚,闻听此言,不觉泣道:“怕是留不住了。”
小红笑道:“二爷别急着哭,哭有什么用?我们奶奶的意思是叫二爷仔细些,也想个什么法子出来,或是找老太太帮忙,这会子忙中秋赏月之事太太没工夫,等过完了节,必有动作。太太可是说了,要查怡红院里除了袭人麝月外的所有妖精,晴雯已挨了骂,芳官藕官四儿这几个常和你顽闹又不知忌讳的,模样儿都生得好,原是太太素日所不喜。”
宝玉摇头道:“不能了。太太不知从哪里听了些话,专挑我屋里标致丫头的不是,既在大嫂子凤姐姐跟前这么说,已是拿定了主意,哪怕是老太太出面,也难回转。”
小红奇道:“这话是怎么说?”
宝玉不肯说袭人曾在王夫人跟前所说之语,道:“你回去告诉凤姐姐,就说我知道了,若是明儿遇到什么难事,凤姐姐肯帮一帮,我心里就念着姐姐的好处。”
小红满腹疑窦,只好告辞。
宝玉抬脚到了晴雯房里,见屋里没有其他人,独她握着脸痛哭,忍不住坐在一旁将凤姐打发小红来说的话告诉她,滴泪道:“我心里明白你的委屈,方才小红来说,怕太太明儿有动作。太太今日如此骂你,来日必不容你,我想着,我是留不住你了。”
晴雯哭道:“我终究不服,虽说我生得标致些,素日不让人,但是我何尝勾引过你?怎么就成了妖精似的东西?二爷不留我,我又能往哪里去?一头碰死了也不走。”
宝玉忙道:“好好地活着,说这些晦气话作甚?我有一个主意,就怕你不依。”
晴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平复下来,问是什么主意,宝玉低声道:“林妹妹走时留一处院子托我照料,有一对老夫妻看门,倒还清净,房间也多。明儿太太若果然打发了你,你就先出去,我悄悄叫茗烟接了你去那里养病,不和你哥嫂一处,别的事情等以后再说。我刚刚也与你说了,只怕咱们院子里和你一样的多着呢,不然太太不会说那样的话,到时候除了有父母家人的,别的如藕官和金星玻璃,我都悄悄地安排她们与你作伴,如何?”
晴雯红肿着眼睛道:“二爷这是认定太太会撵了我们?”
宝玉叹道:“虽不能十分确定,但也有八、九分了。早几个月前我就担心着,连你自己都知道太太有耳报神在这里,你素日不会做人,又得罪了许多人,他们诽谤你,你如今有什么想不通?只是,我一直不知几时才会发作,再不曾想竟在今日。”
晴雯呆呆地道:“难道我竟真的留不得了?”
宝玉摆摆手,道:“走罢,走了倒清净,趁着我还有几分能为替你们安排,免得留着不知道谁又来诽谤你们。我将心事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给你,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就别哭,好好养病,出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大夫给你看病抓药。”
晴雯含泪道:“二爷说得如此恳切,我岂有不应之理?难为二爷素日娇生惯养的,想得竟如此周全。就是二爷不说,我也知道太太容不得我了。”
宝玉安慰她半日,忙悄悄地命茗烟去那院落里安排收拾,以备将来之用。
却说小红回话给凤姐,凤姐笑道:“宝玉大了,也有能为解决,叫他早作打算即可,别的不用多管。”
次日,她正在屋里看着贾莹和贾萱做功课,贾萱已启蒙了,现今都是巧姐儿教他,小红走进来悄悄附在凤姐耳边道:“才有甄家的几个女人来,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抬了好些子东西,往二太太上房去了,不知道说什么机密事。”
凤姐脸色一变,问道:“几时的事情?二太太把东西都留下了?”据她所知,犯官转移财产是一项罪,别家匿藏犯官财物也是一项罪。
小红道:“几时的事情尚不知,必是避着人来的,人走时,东西没带走。”
这却是说王夫人将东西留下来了。
凤姐即刻叫人去请贾琏来,又叫小红带着一双儿女下去,屋里没人时,方恨恨地道:“咱们正怕罪名儿多,这可好,二太太竟留下了甄家的财物。”
贾琏听完,眉头亦皱,道:“真真是胆大妄为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甄家犯了多大的事儿,二太太也敢留。奶奶去跟老太太说一声,叫老太太出面管一管二太太,倒不是咱们不念旧情,实在是咱家自身难保,哪里能留下甄家的那些子东西?”
凤姐微微点头,嘱咐贾琏看着儿女做功课,径自往贾母这边来。可巧贾母正歪在榻上,王夫人在跟前说甄家因何获罪,如今抄没了家产,回京治罪等语。
贾母听了正不自在,见凤姐过来,问道:“这会子来做什么?”
凤姐站住脚听了几句,委婉地道:“正为甄家的事情来,我们二爷说,甄家才在外头将自己家的财物私自转移到了好几个亲友世交收着,二爷查了朝廷颁布的律例,说匿藏犯官财物竟是大罪,特来问姑妈,甄家有人送东西来没有。”她说话时,假装不知甄家已来过了。
王夫人不以为然地道:“旧情分所致,哪里就到你说的这么厉害了?咱们和甄家这些年的老交情,总不能袖手旁观。”
贾母在旁边听了凤姐的话却是若有所思。
凤姐陪笑道:“并没有说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咱们若是真这样,竟是无情无义了。我想着,宁可他们家败落了咱们拿出自己的银子给他们买房子置地,也不能收了他们家的东西等他们出来再给他们。老祖宗和姑妈细想想,我说的在理不在理?咱们到时候不过舍出几两银子,却得了美名儿,而且又不用担负罪责,岂非面面俱美?”
贾母道:“凤丫头说的有道理,宁可谨慎些。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怕这些事,往年也不是没收过这些东西,然而世上总有那么一干小人,最是伺机而动,倘若冷不防地叫他们知道了告咱们一状,岂不是大事?”
王夫人已收下了东西,好几箱子的珠宝财物,今甄家正处风头浪尖,却不好送回去,只得搪塞道:“我知道了,老太太放心罢。”
凤姐留了心眼,事后着人打听,竟没见上房有动静。
贾琏和凤姐只觉得事态紧急,过完中秋,各自在贾赦和王子腾跟前提议填补亏空、归还欠银,亏空是任上所亏,欠银则是向国库所借,数目俱都不小。
谁知这二人一个昏聩无能自恃已还了几十万两银子比别人强些,又着实舍不得自己的梯己,府里又真的没钱了,一个狂妄自大,自觉体面,不认为此等罪过会牵连到自己家里,竟皆置之不理,反说琏凤夫妻杞人忧天,徒留二人长吁短叹,抑郁非常。
凤姐恨道:“既都不理会,咱们就别说了,下剩四妹妹一个姑娘,上个月也已经出了孝,正逢老太太过寿未曾大办除服,到底过了二十七个月,赶紧给她说一门亲事才是正经。”
说着叹道:“就是可怜了咱们的巧姐儿和萱哥儿。”
贾琏宽慰道:“竟是别想这些事,我想过咱们家的罪名,大约不会殃及姐弟二人。再说了,纵然定了亲,也不是没有悔婚的。二妹妹倒好,二妹夫是庶出,咱家败了,保宁侯夫人不会对二妹妹如何。就是四妹妹,虽说她在咱们家和二妹妹三妹妹一块儿长大,饮食起居一模一样,到底不是庶出,东府名声差,往高门不好找,低了又怕咱们家败了她受公婆欺负。”
正说着,小红急急地进来,道:“奶奶,竟真叫奶奶和宝二爷猜着了,太太方才去怡红院清查,已将晴雯架出去了,又吩咐只许把她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不独晴雯,四儿、芳官、藕官连同园子里所有唱戏的女孩子都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