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加班成了常态的实验室,法定节假日也还是要放假的,只不过是分批次放假,假期比别的人短一些。相应的,加班费也相当高。
我们本科时代班级也有个微信群,名曰“谈笑风生华莱士”。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少数工作的,大部分考研的,考研的人有一大半去了国外,剩下或者考了本校,或者考了京师那几所顶尖的大学。
三四年过去,除了少数几个还在读博士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工作了。尤其是本科一毕业那几位,都已经稳定下来,于是就商量了一场同学聚会。
说来也巧,一共二十多人的班级,确定有空能聚的居然也有十来个人。班长订了酒店,确定了行程,大家就从四面八方汇聚往沪市了。
同学聚会照例是吃吃吃,玩玩玩。多年不见的人,互相交换一下近况;还在学术界的,八卦一下学界新闻;昔日关系好的,用几句互相贬损重拾亲近;关系不太好的,各自扯出一个虚假的笑脸,恭维对方美丽动人,英俊潇洒。
若是半年前的我,决计看不出来饭桌上还有这么多刀光剑影;然而这半年来程嘉溯对我的全方位培训卓有成效,我想装作看不懂都不行。
班长佟子留学归来,供职于一家五百强国企,他从前就是八面玲珑的人,如今变得更加圆滑,跟自己同学说起话来都免不了打官腔,简直滑不留手。
也有本科毕业就考了教师资格证,回老家去教中学生物的,神态里便带上了郁郁之色,更会警惕别人是否会瞧不起他,真是一言一行都留心在意。
有的人大大咧咧,天生的外向自来熟,几年都没有变过。
还有的人,从前就很喜欢传播八卦,这会儿往我身边一坐,带着一种油滑的“你懂的”的笑意,旁敲侧击我同程嘉溯的绯闻是怎么回事。
我只想好好参加个同学聚会,并不想在这种场合还想起那个令我忧愁的人,木着脸回答她:“没关系。你也不看看,我像是能把程太子弄到手的人?”
她哈哈笑:“你这么漂亮,也不是没可能啊……不过你确实太一本正经了,反正那些绯闻我是不信的。”
“你家安排你相亲了么?”我强行扭开话题。在我们这个年纪,买房和相亲就是压在头顶最重的两座大山,没有人逃得过,我提起这个话题,每个人都有一大堆牢骚要发,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我成功抽身而退。
佟子倒是一毕业就和隔壁班的妹子结婚了,现在孩子都有了,忧郁地叹口气:“奶粉钱不好赚呐。”
一大群单身狗回头,齐声道:“滚!”
从饭店出来,佟子招呼我们去一家娱乐会所。一报目的地,众人哗然:“班长你厉害了啊,这都能预约到!”
“我去,班长啊,这是要我们大出血啊!”
……
佟子笑得眼睛眯起来,红光满面:“都是出社会的人了,不能再和上学那会儿一样,随便找个KTV唱一晚上歌就了事啊。”
这家名为特洛伊的娱乐会所,与程嘉溯当初带我去试礼服的那家高定店,是同一家。回想一下礼服的不菲价值,我知道这回佟子是真的大出血了。
特洛伊实行会员制,每有新人加入,都必须有两名以上老会员引荐。每名会员可以带一定数量的朋友前去,特洛伊所提供的服务质量,当然也对得起他们恐怖的价格。
有人直到一点内情,问佟子:“你哪儿来的会员卡?”
以佟子的经历,刚刚工作这几年,要是就能拿到特洛伊的会员卡,那这会员卡的含金量未免就太差了。
佟子也没藏着掖着,笑着说:“是我老婆的表哥,有一张会员卡,听说我们要来,就借给了我。”
他老婆上学的时候学的是化学与材料科学,化材系的女神,据说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家里颇有一些有钱有势的亲戚。
这么一解释,大家都释然了,还有两个男生酸溜溜道:“佟子你真是好福气啊。”
旁边的女同学立刻呛回去:“今天是佟子老婆大方,请我们去特洛伊,你们别在这儿酸,不服气你也娶一个化材女神嘛。”
于是不服气的人都闭了嘴,几个在沪市工作了的,都买了车,各自带了几个人,三四辆车一齐往特洛伊去了。
进了会所,要了一个大包间,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打牌的打牌。大家都知道我一贯不能喝,也不勉强,给我要了果汁。
喝酒能免,唱歌却是免不了。都是很熟悉的同学,不管会不会唱,唱得好听不好听,都拿起话筒来唱一两首,反正这里隔音好,也不怕打扰到别人。
我本科时代的舍友谷子是个麦霸,和佟子两个包着话筒不放,唱了一首又一首。她喝得有点高,硬拉着我给她鼓掌,我还不能停下,必须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不断鼓掌,肯定她的歌声。
谷子前段时间与恋爱了七年的男友分了手,正是郁闷得不得了的时候,喝起酒来就没了度,我劝她,她喝得更凶,我就不敢说她了,只好偷偷往她的酒里头掺水。
她喝几口,唱一会儿歌,就抱着我哭,哭完又要我给她鼓掌,然后继续喝。
佟子有点被她这个劲头吓到了,拉着我说:“你看着点谷子,别让她喝太多了啊。”
我苦笑,谷子这样,哪里看得住?我只能尽力照顾好她了。
谷子唱着唱着,眼泪直流,哭着叫前男友的的名字,又闹着要给他打电话。我按住她:“是你先把他拉黑的,你怎么打电话?”
“嗯?那我要去找他……”她挣扎着往外跑。
我连忙追上去,她跑得跌跌撞撞,呈“Z”字形前进,我扶着她,也被带得东倒西歪。
一边手忙脚乱,一边还要试图劝下她胡闹的想法:“都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呀?”
“我……我去找……嗝~找他……”
我哭笑不得:“他在哪里?”
“他在……伦敦……”谷子说是喝醉了,其实理智并没有完全消失,想起前男友人在伦敦,便不跑了。
她站不住,靠着墙滑下去,慢慢把自己蹲成一个蘑菇:“那我不去找他了……我要……我要……”
我凑近点,“你要做什么?”
“我难受……想吐……”
一语未了,谷子已经干呕起来。我吓了一跳,使劲想把她拖起来,然而醉酒的人身子重,哪里拖得动?
没办法,只好一手拍着她的背,招呼附近的服务员:“帮帮忙,扶一下!”
两个人合力将谷子扶进洗手间,她趴在洗手台上吐得稀里哗啦。我摆脱服务员去给她弄点醒酒汤,自己拍着她的背,忍受着胃液的酸臭气味。
谷子吐了一会儿,人清醒了一点,推我:“你出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我点点头:“那我在外面等你。”
她腿都是软的,勉强撑在那里,泪流满面。
我站在洗手间外面,扯了张纸巾,擦擦自己被折腾出来的满头汗。谷子那个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
我和程嘉溯的感情如今摇摇欲坠,很难说走到了哪一步……我好几天不敢联系他,也不敢接他的电话,唯恐自己做错。
这一步走对了就是修成正果,若是走错,那就是万劫不复。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究竟要怎么走……
会所希腊风格的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我低头看了一会儿地毯上精致的神话故事花纹,又抬起头来看吊顶上的画作。
吊顶上绘的是法厄同驾着阿波罗的太阳车,在空中失控,导致天火烧灼大地的故事,画面很有几分米开朗琪罗的味道。
正发呆,旁边一间包间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里头呼啦啦出来一大群男青年,都哈哈大笑着,起哄着什么。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青年长相精致,只是原本乌黑柔顺的头发给染成了白色,显得有点邪气。
这个人有点眼熟……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瞧见了我,都哄堂大笑道:“郑少,就她了!”
“快点去啊郑少!”
“你该不会是嫌她不好看?嗯,也不是太难看,郑少快上吧!”
从乱哄哄的调笑中,我听到他们叫郑少,这下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了——程嘉溯的表弟,郑与泽。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真人,只是看到过一些照片,他的名字也不断出现在我周围的人口中,对我而言,他倒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
看到郑与泽,自然而然会想到他的表哥。我不安地动了一下,想立即回包厢里去,又怕谷子没人照看,只得撇开头,装作没看见这一群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想招惹他们,他们却盯上了我,一群人围着郑与泽直直向我走来。
这群大少爷出了名的走到哪里都不干好事,郑与泽又不认识我,天知道是要做什么恶作剧?我转身敲敲洗手间的门,谷子在里头弱弱道:“我马上就好。”
我听到谷子冲水的声音,抽身便欲离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郑与泽伸出手臂将我堵在墙角里,露出个邪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