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秦丞相也没心思再拐弯抹角,沉着脸看了秦悠一眼,说道:“上次你大伯去武王府看你时应该已经跟你提过了,关于你二姐的婚事,你怎么看?”
果然,来的路上秦悠不是没猜测过,最有可能的就是秦嫣的婚事,这关乎秦家的命运,秦丞相没那么容易放弃妲。
想了想说辞,秦悠答道:“我能有什么看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和大伯在,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秦丞相蹙了蹙眉,缓声道:“不知圣上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事?”
“圣上已经为相府的小姐赐过一次婚了,难道秦丞相还想把相府小姐的婚事都交给圣上?”秦悠故作不知的反问,心中清楚他是想探探自己到底知道了多少,也想从自己这里探听点赵咸铭的心思窀。
秦丞相凌厉的眼神在她脸上停滞两秒,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自然不是,上次早朝之后圣上单独跟老夫提起过你二姐,想让她入宫为妃。”
秦悠就坐直了身子,惊讶了一瞬,转而笑道:“哦,那真该恭喜秦丞相了,二姐姐入宫做了娘娘,秦家与圣上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啊,看来圣上还是很看重秦家的。”
秦丞相的老脸当即沉了下来,冷冷的看着秦悠,确定她不是在讽刺自己后才道:“你懂什么,这哪里是看重,圣上分明是不放心秦家,想利用你二姐姐牵制秦家。”
秦悠成亲之前秦丞相已经跟她分析过秦家的局势了,因此这次也没有隐瞒,直接坦言道:“你二姐姐进了宫,我们秦家就彻底跟圣上绑在一起了,眼下局势未明,这不见得是好事。”
上次秦翎说起这事两人也猜测过赵咸铭的用意,不过当时秦悠觉得秦丞相不同意秦嫣入宫只是为了不想被赵咸铭牵制,没想到他竟还生出这等心思,惊讶道:“你不是一直拥护圣上的吗?怎么如今又打算另择新主……”
“闭嘴!”秦丞相怒喝一声,仿佛秦悠的话触犯了什么禁忌,好片刻才叹了口气,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几位王爷如日中天,一直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暗中拉拢了不少党羽,而圣上又非……非圣主明君,现在京城局势一片混乱,等于为几位王爷提供了契机,社稷岌岌可危,老夫怎能不为秦家考虑……”
“再说,”秦丞相对着她忽然露出慈爱关切的神色,让秦悠一阵毛骨悚然:“当初同意让你嫁进王府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有机会救你出火坑,祖父又岂能不试一试,怎么说你也是老夫的孩子。”
卧了个槽,秦悠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麻烦你表再说下去了行吗?这种无耻的话你说得出口,小爷还嫌听了会恶心反胃呢。
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折手段,现在重新择主想把背叛的黑锅扔给她背,居然还能说成是为了她好,无耻的这么明目张胆,跟宋微君有的一拼了。
“秦丞相这话我听不懂。”秦悠不动声色的说,心中冷笑,她怎么可能不明白秦丞相的打算。
他想利用秦嫣的婚事暗中投靠某位王爷,让她出面撮合秦嫣的婚事吸引赵咸铭的仇恨值,到时候赵咸铭可能碍于她的身份暂时不会动她,丞相府也能逃过一劫,即使赵咸铭事后发现了他们的背叛想要除掉丞相府,有了新主的干预他也得重新掂量掂量,而且丞相乃百官之首,牵连甚广,这个时候拿掉他只会让朝中局势更乱,现正值多事之秋,赵咸铭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而她秦悠呢?再次成了赵咸铭的出气筒,反正宋微君也想除掉她,能不能逃过天册司的抹杀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真真是一手好棋啊,尤其选在这个时机,乌月王被救,宝藏出世,几位王爷蓄势待发,与这些事比起来,丞相的倒戈就算不得大事了,赵咸铭能不能腾出手处理这件事还未可知呢。
秦丞相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明白。”
话已经挑明到这种程度了傻子都能明白。
“那么秦丞相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带进宫里复述一遍?”装傻被拆穿秦悠也不介意,喝了口茶悠然反问,她想知道秦丞相还有什么后手,怎么就笃定了她肯吃这个暗亏。
闻言秦丞相并无任何忧色,淡淡道:“若秦家能顺利脱离圣上的掌控,你爹还有兄姐便再也不必受风羽卫的约束,你大哥至今未婚,三姐也碍于身份不能出嫁,难道你想看着他们一直生活在刀口舔血随时可能送命的水深火热中吗?”
这是利诱,也是威胁,如果她不乖乖照做,自己的父兄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至于这个危险来自哪里就不好说了。
秦悠搁下茶盏笑道:“拿自己儿孙的命威胁自己的孙女,秦丞相真是好算计啊。”
秦丞相脸上一阵扭曲,二房一家对他都很抵触,唯一能让秦悠听话的只有这一招了,为了秦家的前途他不得不豁出老脸:“什么威胁,这是为了我们整个秦家考虑,只要我们秦家不倒,对你在武王府的地位不也有好处吗?”
“哈!”秦悠夸张的怪笑一声,背叛了赵咸铭之后,宋微君也不再有顾忌,肯定会配合赵咸铭除掉她,还能继续让她做武王妃?真是天大的笑话。
思索片刻,她道:“事关重大,我必须考虑考虑。”
看来秦丞相已然下定决心,若她当即表态不配合,说不定秦丞相真能干出谋杀亲孙女的事来,反正除掉她对于武王府也算是好事一桩,不过她倒不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之所以妥协,她是想听听秦怀年的打算。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为了谁而选择退让,但也仅此一次,如果秦怀年死也不离开秦家,那么她以后绝不会再挂心他们的安危,她受够了这样拐弯抹角的说话与演戏。
秦丞相点头,他也没指望秦悠能一口答应,给她点时间缓冲也好,反正只要二房一家还在秦家,不怕她不答应,而在秦丞相的认知里,没有哪个人会选择主动脱离家族,那是比死还深刻的耻辱。
谈话进行到这里已无话可说,秦悠起身走向门口,临开门时忽然顿住脚步,回头似笑非笑道:“都说文臣乱政,武将覆国,秦丞相可要慎重选择啊。”
这是在提醒他,选择新主的时候一定要投靠一个军权在握的王爷,别到时候一帮文臣光靠着笔杆子纸上谈兵,最后落个被镇.压的下场。
秦丞相顿时一震,然而不等他说话,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力道之大半扇门板都被踢下来了,颤悠悠的挂在门框上,破败凄凉。
“秦怀年!”秦丞相气的怒吼一声,然而看到他手里滴血的长剑以及杀意纵横的眼神,心中不由一寒。
门板就擦着自己的鼻尖飞过,秦悠也吓了一跳,等看清门外的情形,心中又是一暖,
秦怀年一身黑衣笔直的堵在门口,虽然没发一言,那种气势却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充满了暴戾与杀戮,手中提着一把血迹未干的长剑,看来是一路直接杀进来的,院子里躺了一地的守卫暗卫,生死不知。
见到秦悠,他立即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冷冷的看了秦丞相一眼,转身就走。
待到看清院子里的情形,秦丞相再次火了,怒斥道:“秦怀年,逆子!反了你了!”
秦怀年收住脚步,回头一脚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踢到到了秦丞相身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手中长剑直直指向秦丞相的鼻尖,一字一顿的说:“秦之源,别再伤害我的孩子,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秦丞相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有一天对着自己拔刀相向,登时气的浑身颤抖,指着他道:“你……你……”
秦怀年已经转身,理也不理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尽,再触犯他的底线那就是直接刀剑说话了。
被握住的手腕处一片灼热,秦悠被拉着往前走去,眼前景物有些模糊,如山如海的父爱,真是……太久没有感受过了,轻易勾起了心底深处那些遥远到几乎要被遗忘的记忆。
眼前的身影与那道模糊的身影重叠,枪口之下那个男人把她挡在身后,告诉她不要怕,他们都是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女可以不顾一切的男人。
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秦悠心情激荡的想着,牵引着她往前走的力道忽然消失了,前面的人停住,秦悠淬不及防的撞在秦怀年的后背上。
“你是谁?”冷冷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
“……”
荡漾的心情如同没电了的收音机,高昂又荡气回肠的乐曲在即将攀上高.潮的一瞬走了调,然后戛然而止,秦悠一时无语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破坏气氛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悠抬头看他,两条眉毛都拧成了麻花,定然是最后那句话被秦怀年听到了,她的变化太大,让秦怀年起了疑心,只是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好呢?
以前她很不情愿接受原主的身份,对着一个比前世的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叫老爸,她觉得很吃亏,叫不出口,现在她却有点担心失去他。
整理了一下思绪,她问道:“老爹小时候也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敢拿剑指着自己的父亲吗?”
秦怀年心头一滞,一句话将他带到了遥远的过去,面对偏心的父亲,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为了能得父亲的一个正眼,一句夸赞,他拼命读书习武,等到很多人都知道秦之源的二公子是个小神童的时候,父亲依旧淡淡的没有任何表示,只有对着大哥的时候才会露出祥和的微笑。
小小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从家仆口中得知,大哥是父亲最爱的女人生的,而他的母亲,抢了本该属于那个女人的位置,成了父亲的正妻,他以为是自己母亲的错,于是大哥欺负他的时候他从不还手,时常被揍得鼻青脸肿。
懂事后才明白,什么抢了那个女人的位置,秦之源为了前途抛弃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娶了当时身为大将军之女的母亲,成亲后母亲发现秦之源外面还养了别的女人,一直郁郁寡欢,生下他后难产而死,这才是真相,而他竟然为了秦之源的无耻背负了多年的罪恶感,曾经高大伟岸的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间崩塌,彼时他以为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寒的事了,直到……他被逼着加入风羽卫。
想起自己的往事,又想到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事情,他明白了秦悠这一问的意图。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被他们一家人捧在手心的小丫头竟然重复了他当年的路,而且变故来的那么突然。
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才能坦然接受那些不公的对待,才能从刚走出训练营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成长为能够斡旋在几股庞大势力之间的武王妃。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切的看到她颈侧的一颗红痣,秦怀年微微一叹:“对不起……”
他话没说完,就感觉自己肩头被人重重一拍,他的女儿抱着胳膊赞赏的看着他,眼睛里光芒璀璨:“拜托,别总是这么煽情好吗?你拿着剑大杀四方时的气势哪去了?还有那句‘别伤害我的孩子,否则我就杀了你’,哇,那狂霸酷炫拽的劲头简直帅呆了呀老爹!”
说话时还不忘配合的模仿秦怀年当时的动作。
“……闭嘴!”
秦怀年重重的给了她的脑门一记暴栗,转过身后耳根有点发烫,气极之下他不管不顾的吼出那句话,事后想想也颇觉难为情,熊孩子还不知死活的拿出来调侃他,找抽!
秦悠捂着疼的一跳一跳的脑门,心中怨念不已,为了不让他脑补过度太愧疚,她好不容易体贴一回岔开话题,没想到最后还要挨揍,真是没天理!
抬头间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正朝他们走来,两侧是盛开如荼的蔷薇花,那人一身淡黄锦衣风采翩然,微醺的风扬起他如墨的长发,腰间两条玄色绶带随着平稳的步伐起起落落,韵律优雅。
接触到她的视线,秦迁唇角笑意漾开,暖暖的让人不自觉想要跟着他一起微笑。
“大哥……”秦悠被美se所诱,智商急速下降,嗷的叫了一嗓子就奔了过去,指着自己红彤彤的脑门告状:“老爹打我。”
秦迁温柔的在她脑门上揉了揉,哄小孩一样吹了吹,笑道:“肯定是你又惹爹不高兴了,无缘无故怎么会打你。”
“嘁!还不是他恼羞成怒了,傲娇是病,得治!”秦悠凉凉的说。
这时秦怀年也走近了,听到女儿的话顿时额角青筋暴起,看来刚才下手太轻了,就该揍得她没力气说话才好。
秦迁哈哈大笑,把一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喏,你最喜欢的芝麻糖,是我从彭州带回来的哦,快吃吧。”
芝麻糖,记得小时候最后一次与爸爸上街,看电影之前爸爸给她买的就是芝麻糖,后来在街上遇到枪袭,她就再也没吃过这东西了,一晃二十年,又甜又香的芝麻糖含在口中,满腔苦涩。
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每件事都能勾起她心底最不愿触及的回忆。
她以为自己不需要人陪伴,一个人更潇洒,直到遇到曾经相似的人,才发现自己如此孤独。
“彭州的芝麻糖可是当地的一道名吃,小时候你很爱哭,常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有一次爹路过彭州买回来一包芝麻糖,你就爱上了这个,每次哭只要一说带你去吃芝麻糖,顿时就能破涕为笑。”秦迁微笑着回忆,语气中有那么点揶揄。
秦悠窘然:“还有这事?”
“当然啦,为了哄你开心,爹可没少往彭州跑,幸好彭州离京城不算太远,不然可要累惨了。”秦迁说。
秦悠抬头看看左边温柔浅笑的帅哥,又瞅瞅右边绷着下巴装酷的帅大叔,顿时觉得人生圆满了,尽管那个被宠爱的人是原主,她也觉得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