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选择不屈——等同选择一手毁掉你大哥的锦绣前程!”
顿了一顿,姜慧眯着一双凤眼,阴冷着口气继续道:
“六丫头——你可要思量周全喽!”
黎落听着姜慧的要挟,扯起唇角发笑,面若一张白纸不染墨点,惨淡的不加修饰。亦不知这笑是对姜慧无理要求的冷笑还是对自己的嘲笑,总而言之她只是笑,笑得不悲不喜,不多不少。
见黎落并没有被自己命中要害,姜慧更加轻蔑的睨着黎落:
“记得那****向我许诺:若事关修文,你六丫头没有一个不字。哈哈……此刻听来真是好笑!区区小事,竟能矫情至此!好似我同你爹要将你逼上断崖一般委屈?六丫头啊,此后莫再信誓旦旦,我权当你的良心被狗叼了!修文对你处处维护也只能算他有眼无珠!”
姜慧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句比一句愤怒,她冷冷凝着不为所动的黎落,心中越发嗤之以鼻。
黎耀荣同样听着姜慧看似理直气壮的声讨,竟充耳不闻般默许,并未觉着姜慧处处站在黎晟的角度为自己儿子绸缪有何不妥。
黎落不愿再同自私自利的姜慧有何交流,她心中还有一丁点儿不能明言的期盼:哪怕自己身为女子,对黎家而言也不是无关紧要的。拥有一家之主和父亲两种角色的黎耀荣至少可以反驳姜慧,只一句便够。
但自始至终,黎耀荣未曾出口一词一字去袒护自己的女儿。黎落彻底死心,死心的同时,也彻底对黎家失望:这不是自己的家,只是唯利是图之地,自己姑且只算是堆砌黎家门楣的垫脚石和牺牲品。
“大娘,我黎落还唤你一声大娘——只因你是我哥的母亲!你听听你方才所言:哪一层哪一面不是为了我哥?同我有分毫关系麽?我替他代笔,你便暂且放下对我的成见;我维护自己的名誉,碍我哥何事?你就要不遗余力的唾弃我?”
黎落伶俐的双眼上薄薄的雾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血色。不再隐忍,不再委屈;不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她也想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黎落走至黎耀荣面前,双目腥红却无丝毫愤怒,更无泪水和恳求:
“经年来,我讨不到大娘的喜爱,更得不到与二姐、三姐相同的待遇。即便与我同为庶女的黎暮,也比我深得人心。究其缘由:不过是我黎落命不好!娘亲死得早——”
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更不容打断和插话,黎落只想告诉黎耀荣:自己十余年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黎落认了!我想:即便不能像其他姐妹一样有娘亲呵护左右,我至少还有个爹,流淌着相同血液的爹!年幼时:我手无缚鸡之力,被大娘教训被姐妹欺辱,我受着,只怕你因琐事厌烦我!”
黎落目空一切,讲述着儿时时光,循序渐进开来,黎落没了怨恨,甚至连语气——都不再泛起涟漪:
“渐渐地,我有了还手之力,我有了灵活的脑子。我依旧没有依靠你——去使自己少受些刁难和惩罚。再后来:我帮大哥代笔,你夸我;大哥因此高升,你夸我;我不怨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你怨我。这便是爹你,对女儿我的爱之深责之切,呵呵。”
毫无生气的一笑,扎痛了黎耀荣的心。他无法回嘴,只因黎落所言句句属实,如何辩驳?
有那么一刻,黎耀荣心虚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她清丽绝伦的一张脸上刻着一双勘破红尘的通透眸子;她立在前方却宛若飘在空中;她和自己讲诉衷肠却又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这一刻还在,下一刻便会同她娘亲一般离去。
黎耀荣的感受并非不对,黎落已经心不在此,却远在虚无缥缈的地方荡然无所:
“说来或许无人相信,我黎落的亲爹——永远站在天涯海角,穷极遥远的望着自己最小的孩子,除非她还有利用价值,当爹的才会走近她一步;若她一个不肯有损黎家的利益,当爹的便会退回去,且越行越远……”
言毕,黎落收回失魂落魄的神态,定定看着黎耀荣嫣然一笑,璨如青莲:
“对么?爹?”
黎耀荣怎有底气回答,尤其那钻心钻肺的“爹”字,有着婴儿般天真的询问。
待黎耀荣感到愧对想说服姜慧换个法子时,已然太迟——
不知何时,黎落行至门口,头也不回的绝然决定:
“我妥协的事情足够多,我退让的时间足够长。今日我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害过菁菁!若她娘要讨说法——尽管来,我黎落绝不躲藏!”
话毕,黎落阔袖一挥,只卷走了一缕清风便悄无声息的离去,将从前种种伤心留在此处,不再哀戚。
出了姜慧的院落,黎落目视前方,觉着平日里的蜿蜒小径此时竟如此开阔。继而,她又挽袖仰视天空,觉着素来一样的天空此刻竟蓝得美轮美奂。
长舒一口气,黎落感到整个人的重量都轻盈许多,心中虽然空了很多处等待填满,她却前所未有的痛快和满足。
这厢,黎落甩甩衣袖撂挑子不伺候了,姜慧反应不及,错愕之际怨怪黎耀荣怎不拦住黎落,哪怕用钱财收买姜慧也认了。
“我本就无颜以对又如何阻拦?随她罢……姨姐来后,见机行事。”
言毕,黎耀荣灰心丧气,且摇头且离去。独余不通事理、颠倒黑白的姜慧不依,黎耀荣还未走远,姜慧负气难发,竟掀翻了茶几。
清脆的响声过后,是一地的残渍和狼藉。略微平缓了心气儿后,姜慧这才重重坐下,虚合着眼目沉思其他对策。
回到装点落魄的小厢房,黎落径直拉过周吴氏坐下,将嫪菁菁出疹一事和姜慧二人的打算,皆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待黎落转述完毕,周吴氏的眸子里充盈着化不开的怨气和怒气,黎落怕周吴氏气出个好歹来,忙道:
“婆婆莫急,这一次——我没有答应!往后,也休想我逆来顺受!”
黎落如此说,周吴氏方才肯定地竖起大拇指:
“小姐,你长大了,懂得为自己辩护,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何物!老奴当真欣慰!”
周吴氏抿着唇,双目中泛起泪光,但那泪光不为屈辱和责难,只为高兴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