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连连绵绵下了一个多时辰。
萧琰靠坐在软榻上,听萧一青回话时,神色还很好,温润公子,风度翩翩。
待萧一青走了之后,立马变成一个满心荡漾的男人,转眸看向窗外,原本朦胧的景象也清晰可爱起来。
像是有一条泉水叮咚清澈明快的小溪在萧琰心间流淌,不是没有过女子向他示爱,但却没有一个向林珑那样聪慧耀眼,百折千回,声势浩大,为了他费尽心思。
哪怕萧琰表现得再成熟,智商再高,对人心揣摩得再透彻,他也只是一个20出头的青年。
遇见这样盛大如光芒遍洒大地,浩瀚如午夜星空般的追求,他怎么能不动容。
在林珑的映衬下,那些倾慕于他的女子都显得渺小而无趣。
绣帕信笺媚眼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扑通扑通,心跳得有些快,萧琰眼前突然闪现少女头上缀满不同花朵的银链,那么精巧可爱,那般与众不同。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头饰。
萧琰的脸红了起来,红彤彤像是晚霞。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上翘,眼眸弯如月牙,里面盛满粼粼波光。
——
一个多时辰后,雨才停,外头泥泞,不好行路。
雨停了不久,李家郎君归家,别庄有了男主人,彼此都自在。林大郎就与主家商量,想要借住一晚。
李郎君是京师附近县城上的富户,经常在京师往来,对京师一些贵人多少知道一点。听说林大郎是林家郎君,林珑是林家三娘子,面上顿时热情了三分。
商户人家迎来送往,心思玲珑,手段圆滑。李郎君又有意逢迎,没一会就林大郎混熟,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胡氏是个贤惠的女子,做事细心周到,准备晡食,皆是向下人打听后,按照林珑的喜好口味准备。一应用具全是新的,深怕怠慢了客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雨过后,晚风凉飕飕的,丁香缩了缩肩膀把窗户关上,转身回来看林珑:“娘子,你冷不冷?”
林珑摇头,她日日修习内功,虽说日子短,但她心思专一坚定,悟性高,已经小有所成。
腿没好那阵就闭目打坐,现在能走动了,就配合着动作练习。身体养得好,又修习内功,抵抗力强,就不惧寒气。
此刻林珑正拨弄着一只机关偶玩,转动小猴子样式的机关偶尾巴,小猴子就上窜下跳,好不热闹。
少女眉眼清丽,神色认真,明明是小孩子般稚拙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有股子名士落拓风致。
丁香关好窗户,转到林珑旁边,跟她一块玩机关偶。
主仆两个正兴致勃勃,忽听门外有人敲门,丁香起身去开门,就见胡氏笑容温婉地立在门口。
“原来是胡夫人。”丁香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客气而又不失亲切。
胡氏脸上带了抹关切:“叨扰了,我看天气有些凉,担心三娘子受寒,想着多送一床被子过来。”
“有劳夫人。”丁香侧身请胡氏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往胡氏身后扫了扫,发现那个彭乐没有跟过来,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不少。
丁香不喜欢那个彭乐,看人的眼神总带着防备和警惕,像是防贼一般,仿佛她们要吃了胡氏似的。
胡氏这次过来,不单单是为了送被子,还带来一只精巧的香囊,主要是为彭乐白天的失礼过来赔罪。
“这是什么香?”林珑难得来了点兴致,她一向不喜香气,衣服从不熏香,也不佩戴香囊。但胡氏带来的这只香囊香气十分特别,清雅而悠远,嗅着令人心旷神怡。
见林珑喜欢,胡氏很高兴,不过神色中却带着一丝羞涩:“这是我自己配得香料,三娘子若是喜欢,我把方子写下来。”
林珑挑挑眉,有些惊讶。
像是这等调香、吃食方子一般都是家族宝贝,不轻易外传。这年头可不像知识泛滥的21世纪,书本一般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李家虽然是小商户,但也经营数辈,有些好东西不足为奇。
见林珑惊讶,胡氏很不好意思,忙道:“这方子不打紧,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是小女子闲着无聊的玩物。”
“夫人喜好调香?”林珑问了一句。
说到自己的兴趣爱好,胡氏来了兴致,侃侃而言,说了许多自己对调香的感悟,并且创出很多好闻的香。
她也不私藏,谈到具体方子时,关于用了什么配料,用料多少,没有一点遮掩。并解释道,她平日和几个手帕交聊天时,也会谈及香料,这几个方子不是秘密,附近很多人都在用。
看得出来,胡氏是真的喜欢调香,而且在这方面十分有天赋,连林珑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创的那几味香,香气独特而雅致。
不过,林珑不喜欢占人家便宜,得了人家的方子之后,又回赠了胡氏两个。
“三娘子也喜欢调香么?”遇到志同道合者,胡氏显然很开心。
林珑确实会调香,却算不得喜欢,遂道:“稍有了解。”
“三娘子谦虚。”胡氏笑意盈盈。
她对调香知之甚多,虽然林珑话不多,但说的话却处处落在重点,甚至还提点了她不少不足之处。
果然是世家之女,就是不一样。
胡氏眼中流露出一抹敬佩和欣羡。
天色不早,胡氏担心打扰林珑休息,聊了一会,就主动告辞。
胡氏离开之后,丁香凑过来,好奇地看着林珑:“娘子还会调香啊?”
“稍有涉猎。”
“感觉娘子什么都会。”丁香感叹了一句。
林珑抿了抿唇,自嘲一笑,前世她心高气傲,虽然对这些刺绣调香之类不感兴趣,但却不肯被人小瞧,也是下了功夫的。
如今想来,却觉得没趣,所学之物皆是被俗物所迫,太在意外界眼光,端得是没意思。
还不如玩机关偶来的过瘾。
所以,这辈子,无论做什么,她都要出自本心。
心随意动,欢快恣意。
丁香铺好床,林珑一觉好眠到天明。
早上喝了点粥,用了些点心,就向胡氏辞行。
胡氏有点舍不得林珑,送了她好多自己做的香囊,各种香气交杂在一块竟然不觉熏人,反倒混杂成一种新的香气,十分特别。
林珑再一次感叹胡氏在调香方面的天赋。
从胡氏处离开,林珑就带上了帷帽,毕竟李家有外男,她又订了亲,行事还需谨慎。
李郎君和胡氏两口子一直将林珑等送到大门口,彭乐也在,她穿了一件月白色襦裙,整个人清雅得像是水中新荷。
林珑朝着几人点点头,就扶着丁香的手想要上马车,刚抬起脚,突觉不对。
丁香转头看她,小声询问:“怎么了?娘子。”
林珑松开她的手,走到前头马旁边。
吕嬷嬷见了,忙挡到林珑前边护着,焦急:“娘子不可,小心马儿伤到你。”
“不妨事。”林珑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么,明明是淡淡的一眼,吕嬷嬷心头却是一紧,下意识想要臣服。
她默默退到一边。
林珑走到马旁边,稍稍探头嗅了一下,转头问车夫:“换草料了么?”
车夫正不解林珑的动作,听见林珑询问,心中称奇,这位三娘子鼻子真好使,“回禀娘子,这是紫花苜宿,马儿最爱吃的哩。”
不远处正跟李郎君说话的林大郎显然也看见林珑的动作,他犹豫了一瞬,向林珑走来:“三妹妹,怎么不上车?”
林珑回身对林大郎屈身行礼,然后抬头,两湾水眸直直望着他:“大堂兄,三娘昨夜里休息不好,头有些晕,可否将马车换做更平稳的牛车。”
“牛?”林大郎呆住了。
林珑的要求倒是不难,但是一队马车中夹杂的一个牛车,总归是有些怪异。马上就要到京师了,这样一行车队进城,肯定会被人看笑话的。
而且牛车多慢啊!
昨个已经耽误一天,今个再耽误,家中一定担心,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想坐牛车。”林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丁香悄悄看了林珑一眼,有些奇怪娘子今日的任性。这种胡搅蛮缠之事,娘子还是第一次做。
难道是快到京师,娘子紧张,所以想坐牛车,放慢行程?
吕嬷嬷也对林珑的举动十分不解,在她看来林珑是个十分聪慧识大体的娘子。而这种不给缘由,非要换牛车的举动,只有垂髫小儿才做得出来。
林大郎到底是对林珑心中有愧,拗不过她,最后还是答应换牛车。
目睹这一幕的彭乐心中冷笑,别人不知道林三娘为何非要换牛车,她心里可一清二楚。不就是快要到本家,心中忐忑,想要做点什么试探兄长态度,同时也是做给下人看,表明自己的身份地位。
无聊幼稚,彭乐对林珑的举动十分看不上。
临时换牛车,根本没地方找牛,李家别庄上也没有牛。
最后没法子,就去附近村庄买了一头笨重的母牛回来,听说是有些岁数,牙都掉光了。走路走一步缓三步,都慢出一定境界了。
就这样,原本两个时辰就能到京师,但走了三个时辰愣是没见着京师的影。
坐在慢悠悠的牛车里,透过帘子丁香瞄了一眼走路都比她快的下人,面容十分纠结:“娘子,你为什么要坐牛车啊?”
“因为,我闻到了细辛的味道?”
“嗯?”丁香听不懂。
林珑看她一眼,清声解释:“牛马服用细辛,再闻到呛人的烟雾,容易狂躁。”
丁香听出其中的凶险,蓦地瞪大双眼:“娘子,您是说……”
林珑瞧她一眼,轻描淡写:“不用担心,也许是我闻错了,毕竟之前闻了许多香囊,鼻子一时失误也是正常。”
丁香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心道,娘子您可真是镇定啊。
前方二里处,一伙人估摸着行程,在一个时辰前,将准备好的干草点燃,草很干燥,加上风力加持,没一会,就浓烟滚滚。
浓烟一直滚滚,滚了一个时辰,连林家马车的影都没看见,然而干草却已经燃尽。
“卧槽!”领头之人气得踹了一个瘦弱的灰衣人一脚,忍不住狂吼:“人呢,人呢,你不是说一会就能到么,你家一会是一个时辰啊?”
灰衣人也很委屈好不好,他明明探到林家车队辰时前就出发了,按照速度早应该到的。
“滚,上一边委屈去。”领头之人又踹了一脚,“等我探清情况回过主子,再削你。”
领头之人一挥手,将人招集起来,向着京师相反的方向奔去。
没走几步,就碰见林家的车队,领头之人再一挥手,原本聚集一处的四五个人瞬间分化,藏了起来。
领头之人和灰衣人藏到一处,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队,盯了一会,就发现不对劲了。
卧槽,怎么走得那么慢,是在爬么?
“你看那个牛车?”灰衣人往前一指。
领头之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那只走一步晃三步的老牛,它自己走路都困难,还要拉着一只笨重的大车。
卧槽!领头之人好想骂人,这林家傻比么,那么多马在那闲着,居然找了一头老得掉渣的黄牛。
神经病吧!
林家车队慢悠悠过去,领头之人叹了口气,内心悲痛。
主子,不是属下办事不利,实在是敌人太傻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