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在会议室里会客不是很礼貌，但鉴于这位张总对建材下手时也没对我客气，恰巧我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所以——
我依旧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抬手示意：“张总请坐。”
张伟对我的‘不客气’似乎也不甚在意，他在会议桌的另一端坐下，我们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有种在谈判的错觉。
我不知道张伟的来意，但也不好奇，就静默看着，等他先开口。
张伟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轻咳一声：“桑总关于建材出了纰漏这件事……我很抱歉。为了表达歉意，以后凡是桑氏购进建材，我们可以在价格方面给予最大优惠——在最低价的基础上，打七折。”
“价格确实很优惠，我只怕张总在价格上打了七折后，还附赠在质量上打三折。”我冲张伟笑笑，“您这手笔太大，再多来几次，不必张总打折，我们桑氏就该打烊了。”
“桑总，实不相瞒，我们卓盛做建材已经有五十年了，‘以次充好’的事情不是没做过，但都是客户事先与我们谈妥，只为在质监部门过审。绝对没有收了一等品的钱，付三等品的货这种事情。”张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继续开口，“这次建材出现问题，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着了别人的道，否则也不会出这种砸自己饭碗的情况。”
“如果张总此行的目的是继续为桑氏供货，那就要让张总失望了，我们已经跟新的建材商签了合同。”我合上面前的文件夹，“我们这边已经被张总搞得自顾不暇了，至于卓盛出现的问题……还是张总自己解决吧。”
“好吧，我知道了。”张伟对我的拒绝也不意外，语气反而比刚才更恳切了一些：“桑总，卓盛会按照之前的合约做出违约赔偿。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桑氏将这件事尽量低调处理，不要扩大影响……”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桑氏只是对相关事件做出必要说明，并没有‘扩大影响’的打算。”张伟显然要打断我的话，但我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首先，诚如张总所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如果桑氏不在第一时间澄清，那藏在幕后的人就会跳出来诬陷桑氏故意使用不合格建材施工。其次，即使我们做了澄清，这件事对桑氏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宣传的好事，我们没理由‘扩大影响’。
如果说卓盛被人算计了，是受害者，张总还能跑到我这里来喊冤。那作为从始至终都是最大的‘受害者’的桑氏，该去找谁喊冤呢？”我也不想这么得理不饶人，但躲在背后的谢云静绝不会放我一马。
张伟怔怔地看着我，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冲我点了下头：“桑总很抱歉，打扰了。”
看着张伟离开的背影，我叹了口气，眼前忽然浮现出谢云静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不是已经散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靳君迟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
“哦。”我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和钢笔，“文件都弄好了？”
“嗯。”靳君迟看了下腕表，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去趟工地，中午带你去吃饭，等我回来。”
我挽上靳君迟手臂：“我要跟你一起去工地。”
“工地上乱七八糟的，你去做什么？”靳君迟把我的手从臂弯上拉下来，“乖乖等着。”
“哼。”我转了转眼珠，转身走出会议室。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你知道工地在哪儿吗？我自己不会去么，呵呵哒。
张磊经常跑工地，如果让他开车，抄个小道什么的，说不定比靳君迟还快些。我一边琢磨一边走，还没走到电梯间，手就被人从身后拖住了。一侧身，我就看到靳君迟轮廓深邃的眉眼，我挑挑眉：“怎么？”
靳君迟没作声，牵着我走进电梯。
“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工地？”靳君迟语调凉凉的，但眼中的无奈已经把他出卖得格外彻底。
我学着靳君迟的语调：“你不是不带我去？”
“我的话你会听？”靳君迟瞪了我一眼，“与其让你自己乱跑，还不如我看着。”
“哈哈。”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了，“靳助理的觉悟越来越高了。”
“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靳君迟让我先上车，又跟张磊交代了几句也上了车。
我以前没下过工地，亲眼看到却发现，也没靳君迟说的那么乱嘛，只是地面没有硬化，我穿高跟鞋不太好走而已。
靳君迟接过工地负责人送过来的安全帽给我戴上，然后揽着我往工地里面走。我掰了掰靳君迟扣在我腰上的手，靳君迟不但没松手，还搂得更紧了一些：“别乱动，仔细看路。”我哪有‘乱动’，他这是‘恶人先告状’好不？
现在是工程初期，正在打地基，深坑里用钢筋砸成管桩，等待浇筑混凝土。远远看着钢筋竖直，有些吓人。我老老实实地走在靳君迟身侧，工地负责人一边为我们引路，一边说：“建材和工人已经都到位了，下午就可以恢复施工……”
绕过一处堆放钢筋的空地，我看到Chris戴着安全帽，一手捏着文件夹一手握着盒尺，一眼看过去特别有工程师的范儿。
看到我注视着那边，工地负责人马上说：“润宇的楚总一早就过来亲自验收材料。”
“哦。”我点点头。
Chris也看到了我们，把手里的盒尺丢给助理，向我们走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好我盯着么？”
“状况不也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出的？”靳君迟凉飕飕地飚出这么句，场面顿时就尴尬了。
“你也没好到哪去。”Chris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严谨的工程师形象一秒钟崩塌。
Chris望着靳君迟的目光不善，靳君迟回瞪的眼神更冷。这俩人一见面就互怼，我是彻底无语了，但还得换个话题：“那……进度方面……”
“进度方面不用担心，已经做了调整。”Chris冲我摆摆手，“这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没事儿别过来，快回去吧。”
“谁说我没事了……”桑总不要面子的啊。
“有事就让助理过来。”Chris看了一眼靳君迟，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否则要助理做什么……”
靳君迟没吭声，我撇撇嘴：“我是来视察的，视察完了才走呢。”
“现在施工区只有这一块，那边是工人的宿舍区，后面是办公区和食堂。”Chris‘热情’地介绍完工地分布，之后就差一句‘慢走不送’了，“一眼就看完了，还有什么好视察的？”
“……”不远处就是堆放建材的仓库，说是仓库，其实就是用活动板材临时搭建起来的，“这些你都验收过了？”
“嗯。”Chris点点头，“你也看不懂，别过去了……小心！”
原本捆扎成垛的钢管突然崩塌下来，沉重的钢管轰隆隆地向我滚过来。虽说事发突然，但我也会本能地躲开，只是速度不够快。幸亏Chris拽了我一把，将我拖到一垛水泥袋后面。
靳君迟动作敏捷地跳到我身边，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谁在那里！”
顺着靳君迟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黑影闪了一下，如果不是靳君迟说，我会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看好她。”Chris把我推到靳君迟怀里，追了过去。
“钢管还在滚呢……”那人影在堆放钢管建材的后面，现在追过去很危险。
靳君迟冲阿正使了个眼色，阿正又带了两个人追过去。靳君迟先把我带离仓库，然后让人把仓库四周的窗口和门都守住。
工地的负责人急出一头汗：“仓库每天都有安全巡查，钢管捆扎得好好的，怎么就散了呢？”
靳君迟没有搭理对方，一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着我，一边帮我排掉刚才蹭到风衣上的水泥灰：“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的。”我茫然地摇头，还有些惊魂未定。
也就过了几分钟，Chris扭着一个人的胳膊，把人从仓库的后门拎了出来。
Chris一松手，那人就跌坐在地上，似乎因为受到了惊吓，整个人哆哆嗦嗦的：“我……我没做坏事……为什么捉我呀……”
那人本来就瘦小，又佝偻着腰，又黑又皱的脸上满是凄苦。这人看起来挺老实的，与我认知中的‘坏人’差距还挺大。
“没做坏事你跑什么？”Chris冷声逼问。
那人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唯唯诺诺开口：“我……我……就是害怕……”
靳君迟偏头看向工地负责人：“这人在谁手下做事？什么时候到工地上来的？平时做什么工？”
很快有个小工头跑着过来：“老吴是上周来的泥瓦工，平时挺老实的……”
老吴听到有人帮他讲话，声音都哽咽了：“我……我什么都没做……就被这位先生捉出来了……我……”
“你到仓库里做什么？谁让你去的？”靳君迟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