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的这个孩子到底没能保得住,陆绍把水老先生接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而这个时候,已经迟了。但也因为吕氏流了这个孩子的缘故,陆老太爷抱走元郎和浩郎后,就没再提什么,只下令让吕氏在房里安心养病,轻易不许出来。
陆纶与陆经第二天早上就去了老宅看望宋氏,陆老太爷到底没松口,他们要尽孝道可以,但人是不可以回来的。一时间,陆家上下的风气为之一转,这个年,可以说是二房过得最艰难,最痛苦的一个年。
吕氏躺在chuáng上不停地流眼泪,陆绍心中烦闷,说话也没有好声;“哭什么哭?是要把眼睛哭瞎吗?谁让你去折腾的?我跪一跪也就出来了。”现在可好,三个孩子都给赔进去了。
那她就算是藏在屋里不出去,陆老太爷和林谨容也不会放过她,宋氏、陆建中和他都不在,剩下两个不懂事的小叔能起什么用,反正就是她顶着,还不如主动出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到底结局是这样,孩子也给弄 没了,吕氏不敢辩解…便拿了帕子擦泪,只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我可怜的孩子……………”先是想起这个没见迂面的孩子,然后又想起元郎和浩郎来,忍不住又哭。
陆绍烦得要死,心里更是不好受,见她哭得心酸,还是忍了上前去抚着她的背脊低声劝道;“两个孩子都跟着他们曾祖母,没有人会慢待他们。反倒是我们,得赶紧振作起来才是…你要早点把身子养好,我呢…规规矩矩去把老爷子安排的事情做好,忍吧,总有那么一天的。”
安抚好吕氏,陆绍走出去坐在外间盯着炭盆,把整个事件的经过回忆了一遍,再想到昨日陆缄看他的那种轻蔑憎恶敷衍的眼神…心中的怒火一阵旺似一阵,设圈套给他钻,害他失名失财,再兼杀子之恨,不共戴天。现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林谨容到底吃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究竟能不能生出孩子来,才能谋算下一步。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纸包,吩咐素锦;“看好你们奶奶,我有事出去一趟。”
瑞雪兆丰年,听雪阁外的梅林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行走其间…就连发梢指尖都染上了梅的幽香。陆缄有意想让林谨容和陆云消除隔阂,趁着午后的空闲,邀了她姑嫂二人一同在梅林里踏雪赏梅,再收集一些烹茶用的雪。
林谨容手里捧着个小小的瓷碗,耐心细致地拣着最干净的huā枝,把huā瓣上的雪扫入瓷碗里。陆缄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并不动手,就背着手看。
陆云不满…笑道;“哥哥…你怎么都不动手的?就等着拣便宜吃现成的啊?”
陆缄笑看了林谨容一眼,道;“我不占你的便宜…我就吃你嫂嫂弄的,心安理得。”
陆云便叹气;“算了,受不得你二人。”言罢自带着简儿并新来的沉香往林子的另一边去了。
陆缄便走上前与林谨容并肩站着,默不作声地与她一同扫雪,一个扫,一个装,虽然不说什么话,但配合也十分默契。
荔枝和豆儿见状,互相递了个眼sè,同林谨容道;“奶奶,奴婢们往那边去扫。”
林谨容还未开口,陆缄就已经道;“去罢。”
转眼之间,这一片便只剩下了陆缄与林谨容二人,陆缄侧眼看着林谨容,但见她的脸映衬着雪光,反射出瓷一般的光泽,洁净美好,他忍不住轻抬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触了一下。林谨容回头瞪他;“做什么?给人眷见。”
陆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梅树,笑道;“阿容,你还记得那一年么?”
林谨容收回目光,把梅huā瓣上的一点碎雪扫入陆缄持着的瓷碗里;“哪一年?”
陆缄却不说,让她看看周围的环境;“你看看这周围,可有想起来什么?”
这周围,她想起来的事情可多了。林谨容略略扫了一眼,轻轻摇头。
陆缄不死心;“就是那一年,我刚从江南回来。家里举办暖炉会,你在这里,莫名其妙地狠狠骂了我一顿。”他顿了顿,脸上lù出回忆的神sè;“说来也奇怪,你骂我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林谨容手上不停;“我倒是忘记了。你白白挨了我一顿骂,恨透了我吧?”
陆缄好一歇才道;“没有,虽然不喜欢你那样,但我那时候就是觉得你很可怜。我也曾经和你样,受了委屈却没地方发泄,一个人躲着难过。只不过我定力比你强,一个人难过一会儿也就淡了。你却是暴躁的很,逮谁咬谁。”
林谨容一噎,眼前立刻浮现出当时陆缄那种同情怜悯的目光,那时候她最恨的人就是他,甚至于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也忍不住想挠huā他的脸。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以前世的身份,与他一同站在这梅林里…用这样的神态语气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她一时有些愣怔,世事无常…又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定论?
陆缄见她不语,只是看着面前的梅huā发怔,便上前去轻轻拥了她的肩头,低声道;“你那时候恐怕根本没想到,我将来有朝一日会是你的夫君吧?”
林谨容垂了眼;“是没想到。”
陆缄难得的贫嘴;“后悔得罪我没有?”
“不后悔。晓得你不能把我怎么样。”林谨容转而笑道;“那你呢,当时你是怎么想的?你几次三番在我手下吃亏,有没有想过,我将来会是你的妻子,你落到我这样的人手里,会怎样?定亲的时候,你就不怕么?”
陆缄垂眸看着她,眼里有许多情绪。林谨容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怕不怕?”
陆缄沉默片刻,方道;“怕。”
既然怕了,为何还要?林谨容一笑,还未开口说话,陆缄紧了紧搂着她肩头的手臂,低声道;“但我们终究是走过来了。阿容………………”
“什么?”林谨容垂眼看着地上的雪,走过来了么?
“阿容,我心悦你。”陆缄的声音十分低沉,却十二分的清晰,犹如鼓点一样的敲击在林谨容的心上,她突然觉得眼前的雪白得太刺眼,她抬起脚来,在那片晶莹的雪上使劲踩了几个脚印方才觉得顺眼了点。
“你让我有话不要藏着,我便说给你听。”陆缄一直等着她回答,林谨容抬起眼来看着他,半真半假地笑;“可我不悦你。”
陆缄的眸sè一深,微微翘着的chún角也往下一拉。但看到她笑吟吟的样子,便又笑了,从一旁的树上抓了一小团雪,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她衣领里塞;“叫你乱说话。”
林谨容哈哈大笑;“你不喜欢听,我偏要这样说,你能怎么样?”抬手就把陆缄手里的瓷碗夺了迂来,将手一扬,把一碗的雪全数倾倒在他的头上,还生恐雪少,将碗一丢,扯着他的衣领晃动,使劲把雪往他衣领里塞。
见她如此大笑,如此玩闹,陆缄眼里的那一分不确定瞬间化成了喜悦,一边由着她往他衣领里塞雪,一边却作势生气骂她;“没见过你这样的,辛辛苦苦扫了半日的雪,这样就给你糟蹋了。”
林谨容瞟着他;“反正是我扫的,你不过是动了几下手指头而已,那么我喜欢糟蹋还是喜欢留用,那都是我的事。”
陆缄却伸手捧住她,将额头顶着她的额头,亲昵地道;“阿容,我想你了。”
他说的想是什么,林谨容心里明白得很,便使劲推他;“不正经,阿云看见了。”
陆缄左右张望一番,笑道;“谁要这个时候还往这边凑,那就真是傻子了。”他牢牢抓着她的肩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阿容,你听见我的话了。”
林谨容道;“是听见了。”
“那么是不是该认真回答我?”陆缄固执地看着她,意思不言而喻。他要她回应,明确回应。刚开始的时候只是隐含的希望,现在却需要十分明白的回应和确定。
林谨容看着陆缄的眼睛,那句话在她chún舌间转了好几个来回,终究是无法说出来。哪怕就是敷衍的,在这一刻,她也说不出来,更不想说出来。
她笑了笑,索性伸手搂住陆缄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上轻轻一wěn。如同蜻蜓点水,如同微风拂迂huā枝,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便避了开去,陆缄却觉得,那个地方一直都温暖得很,他的心情变得喜悦而沉稳。
“阿容……………”他还想和棒谨容再多说几话,林谨容却已经弯腰拾起瓷碗,转身朝着陆云所在的方向去了;“你请阿云过来玩,却把她一个人丢在一旁,也难怪她要生怨了。”
她在这种事上,从来都是很害羞的。陆缄笑了一笑,快步跟上林谨容,与她并肩而行,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林谨容努力保持着笑容,抬眼看着前方怒放的梅huā,轻声道;“敏行,你还是要多抽空好好读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