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师父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苗子窜上来,映得整个山洞一片火红。两个人的衣裳依旧湿漉漉的,一个人独自在火堆旁坐了许久。
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转过身去将她揽过来,点了她的睡穴,只着薄薄中单的两个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修长的手掌抚上她的小腹,手心下就是另一条生命。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给她,到后半夜的时候,两人身上的衣裳烤得差不多了。云端脸上总算是有了点血色,师父撑着发麻的手臂松了口气。
师父取下火旁的外袍盖在两人的身上,挑了挑火苗子,回来把人拥紧了,逼着她捂出一身汗来。只要发了汗,就好了。
天微微亮的时候,师父惊醒,洞外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伸手悄悄解了云端的穴,准备起身查看。若是那一群丧家山匪追来那就有些不太妙了。
可还未等师父起身,洞口处忽然站出来一个人,往里瞅了一眼,随即激动地往来处跑,嘴里喊着,“这里!沉老爷,找着我家小姐了!”
师父看了眼怀中的眼睫微动的云端,却皱了眉。
果不其然,等沉家老爷子领着一群家奴呼啦啦的涌进来,明明白白的看见眼前两人的衣衫不整,突然噤声一片。众人的脸色可想而知。
沉家老爷子手杖重重地杵进了土里,脸部的肌肉发颤。
渺修只是寡淡的瞥了一眼,世俗如何想,与他何干?低头的时候云端微微的要睁眼,师父将衣裳拿过来准备替她披上,可闯进来的人站着动都不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师父垂眸做自己的,“陈老爷不打算回避吗?”
陈老爷子满腔的怒气,手杖戳在地面上闷声响,“不知廉耻!你们是师徒!!”
师徒?
师父笑了笑,自从昨晚知道她怀孕以后,他就已经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了。回眸,长眉微挑,嘴角上挂着笑,脸色却冷了,“那又怎样?出去。”
端端醒了,沉老爷子怒骂她败坏门风。
跟来的人里面也有云家的家奴,都看见了,百口莫辩。更何况师父根本也不打算解释什么,清者自清,他们要是愿意往别处想,那是他们的意愿,他也是阻止不了的。
师父系好了袍子,将坐在地上呆愣的人拉起来,“走吧,回去。”
云端眨了眨眼,“回哪去?”
“你爹娘为师已经吩咐弟子接上山去了,不随为师回去看看他们?”
“为什么要接去山上?”
“不去太和门,你等着山匪再来一次?”
也对,她放火烧了他们半个寨子。但凡那群山贼坐下来仔细想想就能想到是云家人干的。
“哦。”她点点头,有些呆,大概是被那一句败坏门风骂懵了,“那我要去看看他。”
她还不舒服,头昏目眩的,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腿打飘儿,渺修要扶她,她不用。
渺修垂眼看着她,“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在所有人眼里,恐怕她已经清不了了....眼泪淌下来,自己伸手抹掉了,犟着往前走,也不应他的话,只说,“我要去看我爹。”
沉老爷子怎么说也是云老的好友,不至于立马就甩手走人。他领着人站在洞外,见师徒俩出来了,脸色更僵,“你的事,等我儿回来再作打算吧。”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了,眼见为实。沉老爷子撂下话,领着家奴走了。
只剩下云家几个人留在原地,“小姐,我们怎么办?”
什么打算?休妻吗?好像除了休妻也没别的了。
云端上了太和山,什么都没提。
第二日的时候云老就将她赶回去,“爹这里没事,你回去,快回去吧。”
她走的时候师父没留,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师兄弟们只知道她家被山匪惦记上了,这帮子匪类谁都恨得牙根儿痒痒。几个打小就关系不错的师弟跟各自的师父告了假,一道送她下山去。
一路上,她特别想让沉璧快点回来。
回了沉家的时候刚好是点灯的时辰,师弟们知她心情不好,送到门口便都转身儿回了,连口茶都没进去喝。昏暗里,她站在门口,望着几个白衣少年朝她摆手,“进去吧,我们走了。”
沉宅的氛围很压抑,这种事情,见风就长,阖府上下应该没有不知道的了。丫鬟家奴见了她还是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少夫人,可转身儿就凑一起嘀咕去了。他们在私下里说什么,她大概也猜得到。
拖着沉重的身子去见公婆,这是礼,只要她一天是沉璧的夫人就得按照规矩来。
沉老叹了口气,“回你院子去吧。”
沉母冷了脸,坐在一边根本不待见她。
生活里要发生点什么变化,只不过就前后几天的功夫而已。
沉璧是快马加鞭回来的,就在隔日日落的时候。想必是接了家里的信儿。云端坐在还未褪去喜庆之色的新房里,听着身边的丫头回来通报,说是少爷回来了,眼下去了老爷老夫人的院子。
眼睫闪动,上一刻染了亮光的眸子,转瞬就暗了下去。明明他走之前,他们还舍不得分开呢,现在她却不敢见他了。她承认她胆小了,这种事,是个男子就不会容忍的。
晚饭正是赶在沉璧回来不久。
房门一声轻响,有人进来,踩在地砖上的步子,缓而有力。云端坐在梳妆镜前,听着自己早就跳乱了的心跳。手心握出了汗。
沉璧走进来,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不大的一个人儿,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撑过来的。他不怒吗?怒。只不过一路的狂奔已经让他冷静下来了。
他后怕,怕的是她大着胆子去烧贼窝,万一没回来怎么办?
沉璧解了大氅,见她抬着眼睛看自己,那双眼睛里含着水雾。直到几年后他堕入空门,每回跪在佛前替她诵经时,脑子浮现的都是她现在这样,想解释又怕他不肯信,甚至有些可怜的眼神。在佛前,他就问自己,那时候真的对她没有一点怀疑吗?其实是有的,之前他就看见渺修抱过她。年少时,总是容易被一时的情绪和所谓的自尊迷了双眼,不肯去问明白,也不肯听解释。
他知道云端是有话想跟他说,但沉璧把她拉起来,摸了摸她的两腮,剑眉皱了,“为夫就走了不到十天,你怎的就瘦成这个样子?走了,去前厅吃饭。”
一连多日的委屈和压力涌上来,她拉着他不肯走,囔着鼻音说了句,“我没有跟师父。”
沉璧用额头贴一贴她的,沉声道,“为夫知道。”在她唇上印了印,“现在去吃饭?”
“嗯....”
没出事的那些日子,每晚入睡前她都会拍一拍沉璧空置的枕头,卷着被子不自觉就滚到他平常习惯躺的那一侧,心里有股小小的甜,就能睡着。可是今夜沉璧回来了,依旧从身后揽着她,两人靠在一处却忽然没了话。云端转过身去,沉璧却睁开眼,“睡不着?”
“嗯。”
“那做点别的?”
她又挪动着身子翻身回去,心里有点疼,眼角也有点刺。
沉璧搂在她身上的胳膊用了用力,两人贴的严丝合缝。脸埋在她后脑勺上,“快睡吧,咱们明早去把爹娘接回来。”留在山上像什么话?
云端闭着眼闷闷的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真的睡着了。
沉璧是个好丈夫,云家二老被他从山上接了回来。请医问药,帮衬生意,重新挪了沉家的一批护院过去,沉璧做的当真是挑不出哪里不好。
可就是他太好了,云端无端的生出许多害怕来。因为有天她去书房找他的时候,听见书房里有争执,沉母的声音有些大。她听见了,沉母要她的儿子休妻。
沉璧不肯,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碎了。
夜里他处理完了账目回房的时候,瞥见他手背上有道划痕。
云端找药出来替她抹,“怎么弄得?”
“没留意,碰碎了个花瓶。”
“咱们家的花瓶都值不少钱呢,你这口子刮得也不算吃亏。”
“花瓶不是自己花钱买的?照你这么算账法,家里早晚得赔掉底。”
她不好意思,抿唇嘿嘿一笑。
这天夜里,鱼水欢。
可她就好像是撞上了霉神,生活刚有了些起色,麻烦又来了。这次还是个不小的麻烦。
冬月初的时候,沉璧走之前曾经抱着她,趴在她耳边说,“等为夫回来加把劲儿,早点生个小子出来。”腊月下旬她就被大夫把出怀了一月有余的身孕。
喜脉一出,沉母沉父的脸色瞬间黑到极点。
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师徒共寝的误会也才过去一月有余,就是这么恰好,她就有了月余的身孕....
沉璧给了喜钱,送走了大夫。脸上虽笑,却不见有多少高兴的意思。
上天真的挺会玩儿!
她白着脸笑,捂着小腹,又重复了一次,“我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