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就是庄王爷,性子当真也是很像的。话不多,但就是有能耐。看你不顺眼了他也不带骂人的,直接一个刀子眼神儿瞪过去,保准够人受的。也就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性格,沉璧少爷到如今也没耐着性子坐下来谈一门亲事。
今儿吧,本来他是不愿意来的。但是没辙,这云家当家是他爹的故交,不来也不好。
但,幸亏今儿来了。
沉璧扶着他娘上马车,禁不住回头瞧一眼,他就看见那个低头耷脑的丫头杵在门里。沉璧收回目光,与云家两老道别。
云老呢,拿胳膊肘子杵了杵云端。
云端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沉璧还站在原地,正好又与她眼神相撞。他也不躲,幽深的眼眸就那么瞧她,看那意思是想问句,你有话说?
真是生平难逢敌手,端端莫名其妙地就应了句,“沉公子走好,有空常来。”
沉璧一敛眉,有空常来?
深眸微闪,花了一弹指的功夫,略微思考,然后对上她的眼睛,认真的回了句,“明日有空。”意思是,那我明日来。
端端眼睛眨了几眨,不明白这啥意思,但师父教导她往而不来,非礼也,遂点了点头,“....哦,好。”
哎呀,这下可把两家的老人高兴了。这俩小人儿当着四个老人的面儿迫不及待的约时间,这是司马遇文君一见钟情?
这好呀!
“老伙计慢走啊。”云老送沉老夫妇。
“欸,成了。都回吧,回吧。”沉老就差带上句亲家公亲家母的称呼了。
云家送走了沉家,两家皆大欢喜。
端端提着裙子进屋,见她爹提溜着个小茶壶、哼着小曲儿,她娘坐在炕沿上一个劲儿地说,“这好这好,这下子我可算是放心了。”
她就纳了闷儿了,你俩老人家咋打从回了家门儿就这么乐呵?可是最近她娘的话特别特别多,抓着她一说就是大半天,端端吐了吐舌头,猫着腰,顺了自己的小短剑就准备溜回房,免得被看到了又要说东道西。
沉璧说明日有时间,果真明日就来了。
正巧遇上了中元节,沉璧想了想,最后挑了个晚些的时候来。他是个商人,做事情讲究策略,这个娶媳妇嘛,他也习惯策略一下。
中元节的晚间要放河灯,他垂眸,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下,觉着老坐着吃饭,瞧她大概不甚感兴趣。看河灯吧,听说女孩子们都爱凑那种热闹。
第一次见面虽然没说上啥话,但那姑娘叫他有空再去,也就是说那云端瞧上他了。沉璧觉得姑娘家脸皮儿薄,说出这番话不容易。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能太拿乔不是,更何况见了一面,他也有那么点意思。
那成,既然她开了头,那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他了。
前前后后想清楚,打定主意了,那就是不能变的了。于是沉璧少爷如约上门了,天擦黑的时候带着她出去走走,瞧瞧河灯,顺便说说话。
都说上元节是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时候,没事儿最好别在外边儿瞎溜溜。但是就冲沉璧那张面瘫脸吧,什么牛鬼蛇神不得躲得远远儿的?
说出来走走还真是走走,河灯看了一溜。端端就困了,她打了个呵欠,含着泪包,本想抬头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去,“沉....”
“你冷?”
端端摇摇头,一个呵欠又上来,“我们回....”
沉璧明显不在状态,脑子里在想别的事,正巧走到一处暗影里,声音不疾不徐,倒是带着郑重打断了她的话,“我家中不曾娶妻室,也未曾纳妾。”
云端愣愣的:?
沉璧低头见她在听,人生大事头一回,他有点紧张,咳嗽了一声,“我父亲母亲你也见了,无兄弟姐妹。”
端端站住不肯走了,耳垂儿上的翠铛一晃一晃。
一双大眼瞧着他。
沉璧也站住了,他还说,“家中良田百顷,商铺大大小小加起来二十余间,酒楼三座,另有零碎的生意往来。”
端端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身后是别人家的院墙,沉璧个子高,投下来的阴影将她一盖,她抿抿嘴唇,压迫感极强。她往后退了一步,沉璧说着话紧赶了一小步,这就将人逼到墙角上了。
沉璧一只手撑着她身后的墙,偏偏人还在正经的汇报家私,末了,见她睁大了眼只看他却不说话,便皱了皱眉。看那表情像是下了力气的,他最后补了句,“我觉得你不错,那你觉得我配你成吗?”
成..成什么?
沉璧的眼睛黑黝黝的,在夜里放着光。端端的一颗心在胸腔子里隆哩咚地狂跳。从小到大,她还没遇见过这号的人,一张面瘫脸,不声不响就能压趴你半截。
端端的脸都快被烧成红碳了,平时的那些小贼胆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往后挪着脚跟儿,“..我喜欢温柔点的。”
沉璧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很凶?”
“倒也不是凶。”
“那还有何不足?”
她被人逼在墙角上,那么个大高个子,气场太足,脑子顿时不够用的,老老实实摇头,“没有吧。”
沉璧点点头,“那就成。”
完了之后,收回手来,拍拍掌心,“走吧,送你回去。其他的事,我来操办。”
她又不傻,沉璧说的什么话,她不懂吗?可这夜黑风高的,瞧着他也是个练家子儿,要真说点啥他不爱听的话,万一惹到他,她又打不过,那怎么办?云端可是很爱惜自己这条小命的,她决定有什么话回到家再说!
到了家门口,沉璧说了句,“你进去吧,我这就回了。”
她朝着四周瞧了瞧,除了家门外四周都已经黑漆漆的,瞧他站在台阶下,灯影底下,忽然也没那么压迫她了,刚才在心里组织的几句话全打了泡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自己怕黑,就觉得别人也怕黑,嚷了句,“你等等。”扭头进门里去挑了盏灯笼出来递给他。
“你自己小心点。”端端站在台阶上,垂眸看他。
沉璧接了灯笼,听了这话,抬头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他这人长得英挺,面上不常有别的表情,但就是那么深邃的一眼,穿透力极强,云端忽然就小小心虚了一下。
门关上了,沉璧提着个红灯笼站在云家门口。
哒哒哒哒,沉璧的小厮赶着马车过来,“少爷,该回了。”
沉璧沉吟一声,“嗯。”上车的时候抬抬眼皮子眼再看一下紧闭的大门,低头又看看手里的灯笼,觉得这在小女人在关心他。兀自点了下头,他觉得自己下回也该关心关心她。
云端常年呆在山上,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师父还有师兄弟们。比师父高一个级别的师尊,不知道怎的,她打小就躲着走。师父很温柔,犯了错也不会重罚她,所以她就很喜欢温柔的人。但是,她就没遇见过像沉璧这样的人,不声不响的就能把你影响了。
她歪着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沉璧比师父还厉害,因为她练功的时候趁着师父不注意就会偷个懒,但要是师父换成了沉璧,她是不敢的。
但是吧,这个人又很吸引人。
她觉得自己真是矛盾。
刚进屋她爹娘就来了,“端啊,玩的怎么样啊?”
她趴在案几上,摇头摆脑袋,说不好,好像有些不厚道,“...他比师尊还唬人。”
云家两老对视了一眼,娘先说,“怎么个事儿啊?跟娘说说。什么叫比师尊还唬人?”
她想了想,他还真没什么能让人挑刺的,但她就是有点怕他,可这怪理由说出来也挺丢人的。
他爹说了,“咱们家就你一个闺女,爹得替你找个踏实的人,等爹和你娘走了,你也有个人靠。这沉璧呀,打小就沉稳,自根知底的,爹与他爹交情也不错,你这要是嫁过去了,婆婆也不会难为你。还有咱这家业,以后不都得留给你吗?你那性子,管得住?”
端端努了努嘴,“我得想想。”
第二天一早,她就回了太和山。
月前走的时候欢脱,眼下回来却成了个爱发呆的。青城子拿根儿狗尾巴草逗她,“想什么呢?下山一趟,回来害相思病了是怎么着?”
她把眼前的狗尾巴草拿过来,长长的叫了声,“师伯...”
青城子眉头一挑,“你阴阳怪气的作甚?”
“师伯你会喜欢上一个让你有点怕的人吗?”
这就稀奇了,青城子凑上去,鼻子嗅了嗅,“你瞧上哪家的小子了?”
青城子说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小声些,他这一嚷嚷,不远处几个师弟大约都听见了。当然,他们身后的渺修师父也听见了。师父的步子顿了顿,俊颜上的神情明灭未辨,原本要上前的脚步却转了方向,他走的时候步子有些急,白色的袍角在脚踝上掀起微澜。
端端眨巴着眼睛回顾一圈,周边那些捂着嘴笑的小道士,看来是该听的都听见了。她鼓着腮帮子把狗尾巴草还给青城子,拍拍屁股走人。
“喂,你干嘛去呀?还没回答师伯的话呢!”
“师父叫我回去练功,不跟您瞎聊了,忙着呢,没时间!”
“呵,你师父忙着呢,才不会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