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只是个普通人,这一早在他还处于昏睡中的时候便已经被傅家姐妹确认过了。
“你怎么样?”
无论是宁采臣是因为吸入了过多的迷迭香而患上了失心疯也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导致了他此刻如疯如魔的样子也好,傅清风都很清楚宁采臣无法对于她们产生什么威胁。
她上前抓住了宁采臣的右臂一分一错一按,之听得咔嚓一声,宁采臣的右肩便被接好。
“我……我没事……”
宁采臣强自站起,满头的汗水雨般地滴下,他看向了傅清风,望着那张分明就是倩的脸孔,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倩……你不记得我了?”
他的声音凄苦而沙哑。
“什么‘倩’?你在什么?”
傅清风与宁采臣实乃初次相遇,她不明白宁采臣此刻在什么,她觉得宁采臣的脑子确实是出了毛病。
看着宁采臣凄苦的表情傅清风没由来的心中生出了愤怒与惊慌参半的情绪,她一把将宁采臣推倒在地,然后转身便跑出了屋子。
“倩!不要离开我……!”
宁采臣摔在地上,文弱如他,一时间竟是爬不起来,他冲着傅清风的背影撕心裂肺般地大喊着。
“姐姐!”
傅月池瞪了一眼宁采臣,她觉得这个家伙恐怕是没得医了,当下一跺脚便追了出去。
……
“倩已经魂飞魄散了。”
宁采臣倒在地上,堂屋内一片寂静,是以他可以缓慢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不是倩,倩是鬼,体温很低,但她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心中满是失落,但很快的,他又找到了新的希望。
“世人常道‘轮回转世’,倩确实是魂飞魄散了,但那女子与倩如此相似……她定然是倩的转世!”
世上有两种人最难缠,第一种是固执的人,第二种是单纯的人,这两种人的逻辑都很可怕,而在宁采臣身上不知道是固执多一还是单纯多一,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理论依据,一口认定了这样的猜想。
“倩不认得我,只是因为轮回损伤了她的记忆,我一定要想办法将她的记忆找回来!”
宁采臣下定了决心,尽管肩膀处还残存着撕裂般的痛楚,他还是支持者自己勉力爬起。
“画,我的画!倩不会不记得我为她画的画的!她不会不记得我们一起写的诗的!”
宁采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从逃离监牢到如今他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而且昨夜更是被迷香迷昏,腹内存货已经半不剩,头又像是要裂开般的痛,他挣扎着、踉踉跄跄地摸到了一座棺木边上。
“只要我将画拿给她看,她想起来的!”
义庄中的大部分棺木在昨天夜里烧火的时候都已经被拆来当柴烧了,唯独宁采臣藏匿包袱的那一座没有被收掉,此刻显然陷入了魔障的宁采臣并没有去细想,他取出包裹便冲了出去。
然而文弱书生就是文弱书生,他的动作在他自己看来虽然已经是极快的了,但是在他跑出堂屋的时候无论是傅清风还是傅月池都已然没了影子。
白天众人都忙着布置埋伏、打探情报,傅家姐妹会在这个时候呆在义庄里已然是异数——又或者她们只是在看护一直昏睡不醒的宁采臣。
现在宁采臣不但醒了,而且在她们两人看来还疯了。
对于一个疯子,大多数人都会避之不及。
“倩!”
宁采臣一路跑出义庄大门,四下张望,除了风扫过树林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却又哪里有人应和他?
“倩!”
他抱着包袱奔入了树林,便如溺水之人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整个人都已然嘶声力竭。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跑出了多远,他也不知道自己奔跑的方向上是否有‘倩’留下的足印,他觉得上天既然再次让他们遇见,那么便不会如此轻易地再拆散他们,眼前的一切艰难险阻都不过是上天降下的考验。
但是他似乎想错了,又或者他的力量不足以通过上天的考验,他越跑便觉得自己的双腿越沉,越跑便越觉得自己的眼前发黑,最后的最后,他一头栽倒在一丛灌木之下。
“呀呀……”
一群乌鸦被宁采臣闹出的动静引了过来,它们停在高树上静静地观望着这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在它们看来,它们今晚怕是能享用一场盛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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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
宁采臣觉得自己像是飘浮在云端,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若有若无。但手脚上不时传回的冰凉之感却像是落在了雪地中,不断刺痛着他的神经。
缥缈与刺痛,虚无与真实,泾渭分明,似梦非梦。
为何一切要这般分明?
云端的飘浮让宁采臣心生向往,仿佛神游太虚的畅快。
冰雪的刺冻让宁采臣彻骨生寒,仿佛坠下地狱的苦难。
但他既不想上天也不想入地,他只想要在天与地之间多加一个选项。
天道有天道,地有地道,天地不仁,恶人当道。
宁采臣只是个穷书生,这些大道理他一概管不了,他只想求一条道,一条有着倩相陪的道。
所以他呼唤,在这心在云端、身在地府的时刻。
他的呼唤得到了回应,迷蒙之中,他感到有着什么柔软而微凉的事物轻抚过他的额头、他的脸颊。
“倩……”
他想起了那夜倩的衣袖掠过他的鼻尖,那股恍如芳草的幽香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云端消散,冰雪化解,宁采臣吃力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了傅清风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她的手中把弄着一方湿巾、擦拭着宁采臣的面庞。
“你醒啦?”
无比关切的语气,像极了那个清晨。
“倩……”
宁采臣的世界中像是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又或者对于他而言这两个字便足以表达他最最复杂的情绪、最最长久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