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它。”羌楷说。
“倒也渴了。”蒋蒋砸吧下嘴，接过便咕咚咕咚喝起来。羌楷在一旁看得一脸黑线。
“你到底有什么好？”羌楷自语。
“什么？”
“没什么。”
“你说了。”
“我没说。”
“你明明说我有什么好了。”
羌楷无话，无奈的瞧着蒋蒋，“你是真傻吗？”他问。
蒋蒋放下杯子没有接话，视线落在了门外缠绵的梅雨里。
羌楷也瞧得没了问下去的兴趣，重新添了水，望着窗外的雨水发呆。
窗子是老式的刻花木棱，镂空枝叶和浮雕的花交替着，光线并不足以看清，所以就模模糊糊的，像是一副褪色的工笔画。
褪色的，都是有故事的，要有故事那就得耐着时间和灰尘，当然也得加上寂寞。
两人坐着，一个比一个魁梧几分，也生硬几分。
蒋蒋是好看的，可是那种好看，在男生里是收不到好的，他的白和秀气，再修饰也没有羌楷那种阳刚的男人骨气。
可是，柔天生就是配刚的。他们凑在一起，一致地望着窗子外，不需的做些什么就叫人觉得很浪漫。
外婆去了邻家唠家常去了，屋子里寂静着，连鱼缸里的金鱼都懒得动了，浮在水里，模型般的没一点生气。
钟表哒——哒——哒——哒——的走着，声音清晰明澈，像是有话要交代给木雕泥塑地两人。
羌楷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蒋蒋，继而端起水杯，小心喝着。
“你知道么，我其实知道你的心思。”蒋蒋双眼发直，呆呆的，跟窗外的天气一样叫人发闷，叫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羌楷咳了声，明显是被蒋蒋的话惊了一下。不过依旧是故作镇定的“哦”了声。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主见，越来越孩子气，越来越会无病□□。我就在想，明明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却要跟另一个人把自己整成不人不鬼的样子，这多不值得。”
他看了一眼羌楷，自嘲地笑笑，“你可能觉得这很可笑，可谁又能左右呢，爱情就是忘记之前自己所坚持的全部原则，然后，重新去相信。”
“你是在以一个失恋者的身份，向我陈述悲催感情史么？”
“我……”
“没有什么事情是能明确定义的，包括爱情，不过，如果你想当一个传教士，那么，很遗憾，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信徒。”
羌楷说着，放下水杯，合了杂志，准备上楼去。蒋蒋瞧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发怵。
不过犹豫片刻，他还是发了话，“所以，所以，你的爱情就是视而不见，跟坐视不管？”
“比如说。”
羌楷转身，眼神镇定有力，一如既往地从容淡定，冷肃如冰。
蒋蒋心虚地吞了口水，心里骂他冷酷傲慢，不解风情。
“我在说罗素罗主编，你的爱情，就是每天都把她为你悉心挑选的花束扔进垃圾桶？”
“为什么不管好你自己呢？”
“这算什么？逃避么？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自以为是有多过分。”
“你没有资格说我，一点都没有。”羌楷说完，转身上了楼，皮鞋踏着木板梯，哒哒哒哒，沉闷着，抱着吱呦吱呦老旧的声音，分明是要把迷茫和忧伤踩进一个人的心里去。
蒋蒋黯然神伤，望着窗外，望着飘飘摇摇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停的雨，想着自己，想着楼上的那位。
他忽得好奇起来，这么些时间过了，自己为什么没想周冬奕。而且既然现在记起了他，那又为什么没有失落呢。
是自己太花心，还是离开他的这几年，根本早就把他忘了，而至于为何又跟他复合，多数是不甘心吧。
雨飘飘洒洒的把窗子阴湿了，屋檐上滴下雨水来，间或地，凝结成一滴硕大晶莹的水滴，悠哉缓慢地，在急切又细小的雨中格外的透彻清晰。
风走过时，雨也就斜了，像是走了心的念想，都往一处的，哪怕是撞上玻璃，石墙，也是不死心的一味地撞下去。
周冬奕瞧着不断扬撒下来的雨，在车窗上摔成一个不规则的水点，没有一丝动下去的*。
雨刷器卧在前窗下，一动不动地任由水雾蒙起玻璃。他看不清车外，车外的也看不加他。
程瑶瑶抱着孩子，薛凯抱着自己，潘池什么都不抱，赤条条的站在窗子前面。
他们看得是同一场雨，想得又都是同一个人。有为家庭的，有为爱情的，有为懊悔的，各为着各自的意图去想，五花八门，走到底，也都是为自己。
家庭是自私，爱情也是自私，懊悔更是自私，三张自私的线都是对着一个人，蛛网似的，让他动弹不得，而他依旧是不死心的寻花问柳。
雨就是雨而已，四个人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心情来。
人一旦难受起来，没血没肉的也就跟着无辜。它们或好，或坏，或善或恶的，都被捕进人的心里去。跟住了笼子似的，锁着，被写上愁和恨的，比比皆是。
人说到底就是一个自私二字撑着的，把能见到看到的，都拿到心里，然后避让躲藏，一方面不让对方知道，另一方面又想让对方猜的清清楚楚。
猜这个含糊无辜的字眼，瞬间就可怜了起来。
那个把“猜”赋予智慧的，也就是最可怜了。薛凯有情而不说，有意而不见，空等着，卑微起来。人这一卑微起来，就可恨了。
自己恨自己，让人看着也恨。说他勇敢，什么人都敢爱，可是勇敢里，又是最怯懦的，畏手畏脚连真心思都不敢讲。
雨噼噼啪啪，细细密密地，把他的头发淋湿了，把他的衣服淋湿了，就连心里也湿哒哒的，这还不叫人讨厌。
可他浑然不知，依旧是淋着。
雨飘摇着，顾不得人愿意不愿意，就那么飘摇，就像是爱情，顾不得人情愿不情愿就那么来了。
聪明的，好聚好散，死心眼求长久求忠贞的，最后就都混得猪狗不如。
薛凯满大街地找周冬奕，像个乞丐，又或者说他就是个乞丐，可是乞求来的，如何去叫人稀罕。
不过薛凯并不这么想，他觉得，乞求来得那就是爱情，没有什么是主动找上来得，所以他自己去找，就算找遍整个上海，最终也是得到了就是自己的。
雨依旧下着，隔着窗子，风怎么吹也吹不到窗内的人。
周妈到家后就给程瑶瑶来了电话，说着些道歉的话，哭哭啼啼只叫她心烦，等周冬奕的心也让她无心跟周妈唠叨下去，耐着性子敷衍几句，便挂了电话。
可是挂了电话之后她就一直等。从郊区到家最多也就两个小时，程瑶瑶就数着时间等。
一个两小时，两个两小时，一直到十几二十个两小时，一直到雨停了又起，都没有等到周冬奕。
从沙发上等到窗前，窗纱拉起了，又开启，灯亮亮一次又灭一次。程瑶瑶等着，从孤零零坐着站着，到抱着晓晓。
程瑶瑶抱着晓晓，虽说是笑着，却眼神空洞。“又下雨了。”她低头讲给晓晓听，语气温和柔软，是个母亲，甜出蜜来的语气。
晓晓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对着落地窗上间或迸破的雨点活泼的很。
她有孩子，有房子，又或者说，她现在所处的事自己和周冬奕的家。所以她才会甘心等着吧。或者是程瑶瑶觉得周冬奕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周冬奕想离婚，而程瑶瑶并没有签字，所以她觉得他会回来求自己。
有一个念想和希望，谁还肯走进雨里去，谁还肯风尘仆仆的去找。
上海那么大。
是啊，上海太大了，大到连站在高层都觉得自己始终是卑微的，渺小的脆弱的。
不知道为何，一向受惯了419的潘池，此刻竟也惆怅和迷惘起来，雨下得叫他懊悔，叫他恐惧，叫他手足无措。
这是他查出艾滋病来的第七天，七天以来他没有约过任何人，他不想他不想让下一个人成了自己，可是自己还是害了周冬奕。
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杀人了，想到接下来一系列的连串反应，潘池眼泪充盈着眼眶，不知所措。
他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告诉周冬奕自己携带艾滋病毒。告诉他，自己就彻底完蛋了，可是不告诉他，那么接下来的事也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
空调机里吹着冷气，一丝丝地打在潘池身上，那股凉意，叫人心慌，叫人颤抖。赤条条的身子，像一具干枯的树干，突然间就没了色泽。
雨从他的眼前划过，然后向下摔去，再跌倒周冬奕的车窗前。
下楼这么久，却迟迟不肯发动车子，他在等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雨刷器晃动几下，眼界兀地明亮起来。
周冬奕扳动钥匙，朝着酒吧去了。
雨水被车轮飞快的碾成碎片，然后向后抛去，没留恋地，甩去一连串心碎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