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张九龄都是在回鹘王庭内忙着清点大军获胜后的斩获,而郭虎禅自是从军中挑了一批参军给张九龄做帮手,打仗他是行家,可是说到具体的治理,他只怕连帝国的一个县令都不如。
而张九龄显然也更热衷于做事,而不是坐等天子还朝,更何况教化蛮夷也是他这样的文臣心中的夙愿,正所谓不教而化,可谓之圣:教而化之,可谓之贤;教而不化,可谓之愚也;只不过不教而化这种事情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张九龄虽然熟读儒家经典,耳却并不是个彻底的儒家信徒,帝国太学的精英教育模式下,儒家,法家,兵家这些学派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罢了。
郭虎禅大军出征草原,数十万人头落地,在张九龄眼中也没有做得什么不对,反倒符合内圣外王之道,如今草原空前衰败,正是教而化之的大好时机。
于是乎,回鹘王庭里,随着张九龄的作为倒也热闹了起来,那些已经被郭虎禅宣布成为大汉治下的各部部众,在张九龄的管理下,直接从原本落后的游牧部落的组织,跨越成了帝国的郡县乡三级制度。
骨架搭了起来后,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往里面填充罢了,和回鹘一战,帝国夹军固然取得了完胜,看起来折损不大,但也阵亡了近两千士兵,伤兵近三千。
张九龄打得就是那些伤兵的主意,天子大帐里,张九龄将自己这几日来想到的东西写成的奏章呈给了郭虎禅,他想将那三千伤兵留在草原落户,可以直接作为郡县乡三级制里的地方官员来管理草原。
“张卿家,你要朕如何跟那些将士开口。”,看完张九龄的奏章后”郭虎禅沉默了很久之后,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张九龄,沉声道,这一次出征的军队可以说全部都是他的嫡系,那些受伤的将士,都是有功之臣,就算在草原开府建立郡县乡三级行政体系,可这草原终究还是苦寒之地,他这今天子不体恤功臣,还要把他们留在草原戍边”这算是个什么事情。
“陛下爱惜将士,臣佩服,可是和国家大事相比,三千将士实在算不得什么。”,张九龄很是平静地说道,他说话时已经摘下了头上的冠冕,因为他这句话必然得罪军中出身的天子。
“算不得什么,没有那些将士,就没有大汉,更不会有帝国的平安。”郭虎禅看着摘下冠冕的张九龄,一连冷意”“怎么,要是朕不答应,你就打算辞官来威胁朕。”
“臣不敢,只是此提议既然是臣所提出的,臣愿意辞去宰相之职,和三千将士一起留在草原。”,张九龄郑重地说道”接着伏身在地,正是大朝会上的大礼,“一切蒋陛下圣裁。”,郭虎禅看着伏倒在地,长拜不起的张九龄,脸上却是露出了苦笑”这个张九龄是把自己都当成了筹码来赌这一局,他给了自己一个可以向将士们交代的理由,如今剩下的便看他是如何决定罢了。
“张卿家,你起来吧,朕同意了。”,郭虎禅将手中的奏章扔到了一边,看着仍自身子贴地的张九龄”有些无奈地道,张九龄的提议本就是良策,即便张九龄不拿自己当筹码”他也是会同意的,只不过他不会让那些受伤的将士在草原落户,顶多是在养伤期间,暂代各级行政官职,等到帝国本土调派的官员到达,就全部归建。
“陛下圣明。”张九龄直起了身子,由衷地说道,虽然天子有的时候过于独断专行,但是天子却始终都是清醒而理智的,最重要的是天子确实做到了王者无私情的地步,那么快就做出了正确的决断。
“张卿家,虽然朕答应了你,但是受伤的将士里,除了那些不能再上阵的将士以外,其余的以后朕还是要他们回军中效力的,如今草原和瀛洲俱平,帝国已无后顾之忧,只等积蓄国力后便会再度开始西征霸业,朕需要这些有经验的将士去军中。”郭虎禅看着坐直身体的张九龄,同样说出了他自己的打算。
“这个臣自然明白。”张九龄点了点头,草原广袤,但如令人。衰减得厉害,三千战场上活下来的百战精锐足以管住那些蛮子部落,他之所以想要让那三千将士留在草原,也是为了藉着这些帝国将士的威名来震慑住草原各部,以便能够更加容易地行教化之事,“五年时间足矣,臣只是借用这些将士五年,绝不会让陛下难做。”
军功只有战场上才能获取,张九龄当然清楚,如果他真把那三千将士强留在草原,那和断了他们晋升之路有什么区别,要是他真这么干,只怕立刻便会成为帝国军方的公敌,他张氏一族子弟以后休想从军获取军功了。
“那草原这五年里,便拜托张卿家你了。”,郭虎禅站了起来,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他就绝不会再犹豫反复,反正和大食人的全面战争,起码也要在十年之后,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这个时代最宏大战争的布局。
“臣绝不敢有负陛下重托。”,张九龄亦是起身应道,虽然看上去他从内阁辞相,有些得不偿失,可是张九龄却清楚,自己若要成为内阁首辅,资历仍是不够,按照帝国的体制,他前面还有姚崇和宋憬,若是一直留在内阁,只怕终身无望首辅。
留在草原,却是实打实地治理一方,只要能做出大的功绩,日后回到内阁,即使天子直接提拔他当首辅,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且他留在草原,也能籍着这个机会和帝国军方打好关系,日后他若成为内阁首辅,亦是能更好地和帝国军方协调,为帝国的西征霸业打下更加坚实的基础。
张九龄的各种心思,郭虎禅不可能全部看透,但也多少看得出一些张九龄主动留在草原,亦是为自己打算,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世上从来就不会有真正的圣人,只要是人,便必然会有私欲,只不过有的人识大体,知进退,而张九龄便是这种人。数日后,李秀行亲自率军看管的漠北大营的回鹘和各部老弱妇孺全部抵达回鹘王庭,而张九龄很快就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他在投降后没有背叛的部落里挑选合适的人才,开始为草原规划起郡县乡的三级行政体系。
张九龄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郭虎禅自然也不会食言而肥,他亲自去了军中,而那三千带伤的将士自然是人人答应留在草原,不过没有一个人愿意正式接受官职,他们只是想着五年后回到军中继续为天子效力。
赏罚分明,是郭虎禅一贯的原则,既然那些受伤的将士愿意留在草原,他也自然会做出补偿,此战中羽林第一军团也折损不小,同时他也打算将羽林第一军团和虎贲营进行扩编那三千将士的家中子弟可以优先补入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的预备役。
而这也自然让那些将士欢喜不已,因为虎贲营和羽林第一军团可以说是真正的天子近卫,同时也是宿卫皇宫的绝对亲军,即便是四府精锐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天子大帐内,郭虎禅看着回来的李秀行,招呼着这个最早跟随的心腹之臣坐下说话算起来李秀行在军丰也是这一仗奔袭漠北后,方才奠定了自己的地位,此前他打的几仗,固然有出彩之处,但也差点导致一场大败。
李秀行亦是面露喜色即便是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一次他全歼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生俘二十余万人,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可以说是不逊色于其先祖李靖当年踏平突厥金帐的军功,尽管这一仗更大的功劳要算在天子亲领的大军上。
“这一仗打得不错。”大帐里人并不多,薛猛,来洛等人俱在每一个都是郭虎禅的心腹将领,此时众人都身不着甲没有外人在场,郭虎禅也自是要随意许多。
“皆赖陛下天威。”,李秀行笑着答道,如果不是天子大军将回鹘蛮子的精锐军队尽数牵制于王庭,他也不可能打这么漂亮的一个胜仗,而且他打下漠北大营,也没有对最后的决战起到什么作用,漠北大营被拿下的消息传回前,回鹘蛮子就彻底败于天子的手中。
“而且奔袭漠北大营,末将不过是尽了本分,要论功劳,还是张校尉第一。”李秀行走个骄傲的人,奔袭漠北大营,若论功劳,张巡当之无愧的第一,如果不是他为大军指路,他未必能够那么快地找到回鹘蛮子的漠北大营,更不用提张巡还在漠北大营发动了内乱,使他更加轻易地拿下回鹘蛮子的守军,迅速完整地拿下了漠北大营。
“李将军过谦子。
”,同时身列帐中的张巡连忙道,他能够和天子同帐而饮,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此时见到李秀行将功劳归手他一人身上,亦是有些慌乱,,“奔袭漠北大营能得大胜,乃是李将军指挥有方,将士们用命,末将不过是适逢其时罢了。”
郭虎禅笑了起来,李秀行和张巡两个人都不贪功,这是最让他满意的,帝国军队是一个整体,只有上下一心,才能够战无不胜,他的这些心腹部下,每一个都是人中雄杰,能够统御这样一班部下,是他的幸运和福气,“来,喝酒。”,随着郭虎禅的举杯,李秀行,张巡,薛猛,王海宾,来洛几人也都是一起举起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朕还要带你们打更多的胜仗,直到征服到天地的尽头。”,“这是朕的承诺。”,郭虎禅环视着帐中的心腹部下,说出了自己的野心,帝国有着完备的典章制度,也有着培养合格官僚的精英机构,他只需要把握好大的方向,便可以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他最热爱的战争中去,带着这些同样热爱战争的男人去征服这个世界。
“愿追随陛下。”李秀行高声道,其余人亦是高声呼喊,富贵也好,权势也好,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他们所想要的就是永远追随面前的男人去征服天地的尽头。
整整半个月时间里,郭虎禅一面整顿军队,一面派人送信去了瀚海都督府,只把张九龄和三千带伤的将士留在草原他并不放心他索性决定让程务挺同样继续留在草原。
几日后,原薛延陀王庭的瀚海都督府内,程务挺接到虎贲营铁卫送来的天子诏命后,二话没说,点了五千兵马便直接出发了,至于瀚海都督府的本部大队仍旧被他留了下来现在随着天子先后诛灭薛延陀和回鹘蛮子,正是自太祖皇帝以来,帝国军威在草原达到的时候,这个草原上没有任何一个部落拥有威胁帝国军队的能力。
直到程务挺率军抵达后,郭虎禅才再次拔营向西而去,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份上,他也不打算再按原路而回,而是打算直接去安西都护府,这个帝国日后西征最重要的战略所在,提振帝国军队的士气若是可以的话,再打一仗,将青海高原的吐蕃蛮子全部干掉那是最好不过。
万里的青空平,茫茫草原上,黑色的铁甲奔流朝前而进,两侧是一眼望不到边匍匐着的人群,对于草原上的人们来说,敬畏强权已经刻入了骨糙,即便大汉天子手下是数十万草原人的累累白骨,他们此时作为大汉治下的子民也没有多少怨恨,如果在那些跪着的人里唯一会怨恨的,也就是那些作为战败者的回鹘遗族,他们被大汉天子当作奴隶成为了草原上最底层的人。
程务挺和张九龄并肩而立,看着在晨风里渐行渐远的天子军旗,都是希望天子到了安西都护府后不会逗留太长的时间,尽快回到长安,帝国不能没有皇帝。
“程大人你说五年之后,这草原会是个什么样子?”,张九龄忽地看向了身边的程务挺他主动自请留在草原,当然有着自己的野心,他不但要为帝国打下统治整个草原的坚实基础,同时也要为帝国日后的西征准备好充足的人力和畜力。
“那就要看张大人了,张大人若有吩咐,尽管开口就是。”,程务挺当然知道天子把自己留在草原,不过是给张九龄当副手,同时瀚海都督府的兵力也是预防草原上可能发生的小股叛乱。
随着郭虎禅亲领大军而去,陷入空前衰弱的草原,在张九龄倚靠瀚海都督府的帝国军力之下,开始了迅速的汉化,所有的草原语言被禁止通用,已经处于帝国军队掌控地区的各个部落必须被打散重组成新的郡县乡三级行政区域,所有的草场被严格划分,而那些作为战败者的回鹘遗族则是作为苦力和奴隶,修建连接帝国北方长城的道路系统。
张九龄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天子不杀漠北大营里的那些回鹘遗族,只不过是因为各部混杂,杀了难免会让其他部落心中不安,反倒是贬为奴隶,让他们死于大型工程里更加隐蔽,也不容易让其余各部生出他念。
程务挺也是完全按照张九龄的意图,出兵那些未被大战卷入的各个草原部落,以天子刚刚建立的帝国军威迫使草原上剩下的各个部落无条件地服从张九龄下达的各项政令。
而那些分属于“各郡县,的道路系统,回鹘遗族成为了最主要的奴工和劳力,那些摆脱原有部落身份,成为各郡县的底层皂隶的草原人一下子成为了最尽职也是最凶恶的监工,郭虎禅离开草原不到一个月,一条初见雏形的道路系统在草原上显出了轮廓,而付出的代价便是两千多名回鹘奴隶的死亡。
残酷而血腥的压迫,自然会激起反抗,仅仅是半个月后,回鹘奴集便发动了一次叛乱,但是旋即被程务挺这位帝国的老将带兵〖镇〗压。
此时,郭虎禅派出的虎贲营铁卫,穿越了草原,将他的天子诏命带到了北庭都护府,让平定瀛洲的刘景愿将瀛洲涉及叛乱的本地人口运到辽东,然后全部运入草原修筑道路。
朝鲜行省海域的海面上,刘景愿站在船头,看着身后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天子的诏命就在他的怀里,瀛洲虽然土地肥沃,可是山地丘陵众多,这些年来,李唐叛逆将瀛洲倒是治理得不错,人口众多,若是放在平时,想要瀛洲本地的人口大批转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如今借着李唐逆贼的叛乱之名,却是可以将大量的瀛洲人口转入草原。
拥挤的船舱内,被迁入草原的瀛洲人反应各不相同,那些原本属于上族的豪强,却因为唐王府而被株连的自然是愤恨不已,瀛洲早已不复当年的荒凉,在帝国北方也算是繁华之地,如今却要去那苦寒之地的草原跟那些浑身羊骚味道的蛮子为伍,有谁愿意。
而那些本就日子不大好过的底层瀛洲人,倒是对于被迁入草原的事情既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反正本来就是当牛做马的命,到哪里不都是一样,相反还因为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上族豪强沦落到跟自己一样的地步而感到窃喜。
“陛下还是太过仁慈了。”,刘景愿自言自语道,他不觉得把那些瀛洲豪强流放到草原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瀛洲到底和草原不一样,虽然李唐逆贼叛乱,但却是太祖皇帝时就建州开府的,那么多人不可能全部杀了。”刘景愿身边的沈玉门对于刘景愿的话并不认同,他知道刘景愿是担心那些瀛洲豪强即便流放到草原,还是会不安分。
“草原上那些蛮子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再加上有缇骑司把关,那些瀛州豪强在草原的日子不会好过多少,我倒是很期待草原上那些蛮子和瀛洲豪强会斗成什么样子。”沈玉门以前能够镇守玉门关,其眼光自然不是刘景愿这种单纯的帝国军人能比,他看得要更深远一些。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多想了。”刘景愿笑了起来,沈玉、门说得没错,草原上那些蛮子也不是什么善茬,那些瀛洲豪强过去了,两边只怕会斗得热闹得很。
“听说陛下去了安西都护府,真是可惜啊,不能够随陛下一起去那里。”刘景愿不无遗憾地说道,如今整个草原被天子亲自率军平定,基本上可以说从此北疆无战事,帝国军队的重心势必西移,安西都护府必然会恢复当年的盛况,身为一名帝国军人,自然向往能够去安西都护府任职,更何况以后战事也会集中在安西和河中爆发。
“刘兄,你总是有机会的,哪像我们。
”沈玉门看着一脸遗憾的刘景愿,在边上苦笑道,他如今进了海军,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再能去安西都护府,要知道他本来可是玉门关都督,如果不是因为被调去帝国海军,铁定是会去安西都护府的。
“不说这些子,还是等陛下回返长安后的旨意。”刘景愿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算起来帝国海军确实是实力雄厚,整个南洋都被帝国海军所控制,虽然不少土著小国仍旧是阳奉阴违,不过却无伤大局,如果说帝国海军真想打大仗,要么彻底征服南洋诸国,将当地的土著国家全部夷平,要么就走过南海,攻略天竺,身毒。
但是不管怎么样,如今帝国海军都已经被天子掌握,帝国海军不管是要彻底征服南洋诸国,还是攻略天竺,身毒,都要视天子的意志而定,不过现在情势已经很明显,天子是决定重启西征,完成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两朝未完成的帝国霸业,帝国海军除非再次远征波斯湾,否则的话,很难进入到这场西征大战里去。
“是啊,天子自有圣裁,我们只要按照天子的意志行事便行了。”沈玉门点头道,对于帝国海军日后的事情,他并非没有信心,毕竟现在的帝国国力远远强于太祖皇帝时代,同时开辟两条战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