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了的太皇太后
长安城外,羽林军的驻地,郭元佑一身铁甲在日头下看着那些正在操练的帝国士兵,尽管汗流浃背,不过他也始终没有退下的意思。
郭元佑的时间不多,即便算上他那个兄长让他前往北庭的准备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如此短的时间里想要控制长安都护府里的那些羽林军士兵,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也顶多让自己在士兵眼里从一个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成了还算像个样子的王爷。
“还有七天。”郭元佑心中暗暗计算着日子,七天后,就是贺正阳设宴,让郭长生和郭岳南了却私仇,那一天功臣集团里的老家伙会去不少,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过他那个兄长的如意算盘只怕会全部落空。
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郭元佑挺直了身体,那个废物真以为他和郭长生都是蠢货,会甘心为他做嫁衣,他还真以为自己这个皇帝是真命天子。
校场上,羽林军的士兵们都是奋力操演着军阵,虽然他们并不认为郭元佑这个过去没怎么听说过的燕王是个好统帅,不过能够前往北庭参战,却叫他们这些自认为是帝国军队精锐的汉子高兴不已。
关中五万新军北上时,长安都护府里就曾经闹得厉害,对于那些羽林军的将士来说,撇除虎贲营外,有着羽林之名的他们毫无疑问是帝国军中的强兵,按照过去的传统,羽林军出则为大军中坚,何时有过都护府的边军在外征战,他们却在长安闲着。
对于手下羽林军士兵旺盛的战意,郭元佑很满意,郭虎禅在辽东几年,手下带的兵几乎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可除了那些老兵外,却至今没有得到羽林军团的番号,而这便是他可以用来制造那些羽林军士兵跟郭虎禅麾下军队隔阂的机会。
片刻之后,上午的操练终于过去,郭元佑自然是去了士兵的行营,和那些普通的士兵同吃同住,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身体力行,提高自己在士兵中的声望。
平阳王府,郭长生索性闭门不出了,甚至于连长安都护府都不怎么去,他太清楚不过,自己虽然顶着个副都护的位子,可实际上郭元佐对他防备得很,在这剩下来的时间去争取羽林军的将士,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应付七日后的杀局。
郭长生清楚,到时候郑国公府的夜宴,就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郭岳南这个宗室里有名的高手,便是贺正阳,苏全忠他们几个只怕到时未必就会袖手旁观,说是公平一战,可到最后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又有谁能猜得到。
打开放在书桌上的剑匣,郭长生取出了里面的长剑,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尚在位时命人所打造的,一共五柄,其中一柄当时便赐给了他的父亲。
拔剑出鞘,郭长生看着依然寒光四射的剑锋,拿起一旁的白帛轻轻拂拭起来,而另一边则是只精致的玉瓶,里面放着的是价值千金的奇毒。
郭长生并不是个卑鄙小人,不过当他面临七日后的大凶之局,他原本所坚持的一些原则自然被他抛弃了,人都死了,那再坚持什么原则又有什么用。
打开玉瓶,郭长生小心地将里面的毒药抹在了剑锋上,他府中蓄养的门客,有来自江南的上清派弃徒,精通药理,尤其是擅长配置毒药,现在终于到用上他的时候了。
很快长剑被郭长生重新放回了剑鞘中,将长剑搁在身边,郭长生看向了书房门外,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并不响,反而有些谨小慎微的意思,快到门口时更是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
“门没锁,进来吧。”郭长生开口道,然后虚掩的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四十的道袍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爷,您要的东西,贫道已经调配好了。”千引子朝面前的郭长生沉声说道,然后取出了一枚玉瓶放在了桌上,作为上清派的弟子,出身杏林世家的千引子小时候就上了茅山,成了上清派的亲传弟子。
只不过千引子醉心于医道,尤其是对于药物更有心得,但他为人淡漠,对于旁人的性命更加是毫不在意,就如同阿猫阿狗一般,终于在十年前,他不再满足于用普通的猫狗牛羊来试验自己所调配的药物,结果在上清派脚下的小镇里犯下了七条人命的重案,于是逃亡于江湖中,恰好遇上郭长生手下一位门客,于是最后便入了平阳王府,为郭长生效力。
这十年里,千引子依然醉心于药理,调配各种药物,其中尤以操控人的心神的药物为最,而郭长生自然也是为他提供了不少的活人试药。
如果不是千引子的药物对于意志坚定的人作用不大,而且使用起来颇为麻烦,郭长生早就想办法去控制功臣集团里的那些老头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是毒药,只不过使用之后对脏器负担颇重,本就是体虚肾亏之人用了之后,更容易丧命。”千引子看着郭长生拿起玉瓶,却是在旁边解说道,这种看似壮阳,实则害命的药物调配起来并不算困难,不过要在使用者毙命后看不出一点痕迹,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你做得很好。”郭长生点了点头,然后朝千引子继续问道,“你这些年来,所调配的那东西到底如何,可不可用。”
“王爷,我调配的失心散,虽然可以用,不过却需要有人施术加以引导,而且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见效的。”千引子皱着眉头答道,用药物来控制人的心神,很早就在医书上有所记载,只不过向来被视为邪道,而且自从战国之后,其所配合的施术就已经失传。
郭虎禅若在的话,必然会清楚那千引子所研究的不过是精神药物加上心理催眠和暗示达到控制一个人的效果,不过在这个时代,像千引子所研究的东西自然而然地被视为邪门歪道,即便连郭长生也是同样,虽然他很希望千引子的那些东西能早些派上用场,可心里仍是不大喜欢这个冷血近狂的上清派弃徒。
“那么她是否已经没有问题?”郭长生再次问道,他口中的她是被关起来的鱼玄机,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更何况在鱼玄机身上,他投入的本钱绝对不少,也差不多是该连本带利地用回来了。
“绝对没有问题。”千引子想到那个美丽而倔强的女人,脸上却是露出了自得的笑容,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够用自己的所学来让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屈服,可以说是最大的一种享受和成功。
“带她来,我有事要她去做。”郭长生吩咐道,对付郭元佐,鱼玄机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绝对不容有失。
…
长乐宫里,贺氏在花园里,看着已经能挥着小木刀似模像样地舞上几下的曾长孙,脸上满是老人的心满意足。
贺铁铉和三个堂兄弟都是兴高采烈地逗弄着这个小侄儿,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郭虎禅这个算是表亲的兄弟,可是却不妨碍他们对郭虎禅的崇敬,起码这几年郭虎禅在北境不断传回的胜利消息已经让他成了汉家儿郎心目中的英雄。
贺如豹跟贺如牛虽然也想去逗弄下那个才三岁就已经健壮得像头小豹子的甥侄孙,可是无奈自己年纪摆在那里,更何况自己的子侄在那里玩得高兴得很,他们两个老家伙凑上去算什么事。
阿青站在贺氏身后,脸上却有些愁容,她知道贺正阳这位老舅公布下的针对郭长生的杀局,之所以那么急着对付郭长生,是因为贺氏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青儿,我没事。”贺氏回头看着阿青蹙紧的眉头,却是笑着说道,不过她的眼神里却黯淡无光,她终究是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数,想到那几个太医在自己逼迫下说出的大限,她心里不无遗憾,她或许等不到自己的孙儿带着千军万马回来,坐上未央宫里的那张椅子了。
贺如豹跟贺如牛不知道贺氏这个姑**身体其实已经到了大限,仍旧以为父亲派他们入宫不过是以防万一,却是没有想到过别的可能。
…
五月初七,贺正阳设下的夜宴当日,这时候整个朝堂突然全都乱套了,因为宗楚客这个抱病不朝的宰相忽然参与了大朝会,更是将市井间关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的身份给说了出来。
顿时整个大朝会乱成一团,此前虽然长安城里气氛诡异,即便是郭旭死了,薛讷被行刺,突然冒出来的燕王成了长安都护府的副都护,并且挑选精锐准备前往北庭。
本来郭虎禅的身份就一直在市井街头流传,屡禁不止,开始还说是李唐余孽的离间之计,可是到后来那些朝堂上的官员们也不禁会生出些联想。
大朝会上,当郭长生和郭元佑看着贺正阳,苏全忠,薛讷这些功臣集团的老家伙一个个都站出来说是可以证明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时,两人和郭元佐的脸色全都变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贺正阳他们居然会如此突然地摊牌了。
贺正阳的表态,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功臣集团的一次逼宫,而文官集团则是为这突然间的惊天变故给震惊得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便是功臣集团内部,那些本来以为是要扶郭廷烈这个卫王上位的人也是惊住了,只不过他们还算记得跟贺正阳他们保持一致。
“贺正阳,众所周知,景武太子当年暴毙于河中,哪会有什么后人,你不要妖言惑众。”郭元佐抓着龙椅的手都在发抖,他整张脸变得一片铁青,大声怒斥着。
“当年先太子公案,其中是非曲直,这殿中知道内情的人有不少,到底是老臣妖言惑众,还是有人想要故意隐瞒,大家心中清楚得很。”贺正阳大声喝道,瞪着龙椅上的皇帝,气势丝毫不弱。
今日发难,他们不求能把郭元佐拉下王座,只是要他承认郭虎禅的身份,只有这样等郭虎禅带着大军归来,才能名正言顺地逼郭元佐退位。
随着贺正阳开口,苏全忠亦是大声道,“当年先太子在河中被小人暗算,这桩公案到现在都没有查清楚。”苏全忠虽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可是却也差不多是直接在骂文皇帝得位不正,隐隐把矛头指向了文皇帝。
“苏全忠,你。”郭元佐勃然大怒,指着苏全忠,人亦是从龙椅里站了起来,然后大吼道,“来人,给我拿下。”
郭元佐气得失去了理智,贺正阳他们这是在逼宫,一旦他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也就等于承认父亲文皇帝得位不正,对于他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郭长生这时候已经心乱如麻,绕他城府再深沉,也万万想不到贺正阳他们竟然会这般突然发难,可是他不明白他们这般做除了激怒郭元佐失去理智外,让这大殿里血流成河,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未央宫自文皇帝时就被文皇帝经营了二十年,到了郭元佐手里时,可以说整个未央宫都在他的控制下,他的话就是绝对的意志。
随着郭元佐的大喝声,殿外的羽林军将士却是涌入了殿内,不过随着洞开的大殿殿门,殿中的众人却是看到了让他们更加恐怖的一幕,殿外的广场上,全身披挂重甲,手持长矛的长乐宫的帝国军队所列的军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而太皇太后的鸾驾则被簇拥在中间。
看到这一幕,郭长生猛地醒悟过来,他竟然忘了贺氏这个太皇太后,虽然太祖皇帝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遗训,一直以来贺氏也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这并非是郭元佐有力量来遏制这位太皇太后,而是这位太皇太后自己恪守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罢了。
这时候,整个大殿里先前对郭虎禅身份还有所怀疑的人此时却是心中再无疑虑,连太皇太后都来了,这足以说明贺正阳,苏全忠他们没有乱说。
郭元佐呆坐在了龙椅里,他的脸色苍白,虽然羽林军将士涌进了大殿,同时也在大殿外的广场上仓促列阵,抵挡住了长乐宫的人马,可是他很清楚,如果双方一旦开打,只怕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而这大殿里那些功臣集团里不乏将门,即便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可他调入殿中的那些羽林军将士也同样没有佩带弓弩,恐怕是制不住这群人的。
郭元佐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冲动,让殿中的羽林军将士退了出去,同时也让大殿外的未央宫宿卫军让开了道路,他是个怕死的人,哪怕他贵为皇帝,一旦这时候开战,只怕他未必能活下来,想到史书上司马篡魏时死掉的那个倒霉皇帝,他不敢冒这个险。
“参见太皇太后。”随着贺氏进入未央宫的大殿,殿中的满朝文武都是高声道,这时候宗楚客为首的内阁里亦是面面相觑,其他六人哪里会想到宗楚客今日突然向皇帝发难,然后功臣集团逼宫,连太皇太后都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来了。
宗楚客这时候则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他今日算是彻底交了投名状,成了景武党的一员,想到上朝前秘密到自己府中的李业嗣,他亦是心里有些发苦,他若是不照办,只怕同样性命不保,更何况郭虎禅是景武太子的独子,从法理上讲他才是皇统正朔,而且手中实力雄厚,又有功臣集团,枢密院和太皇太后的支持,郭元佐这个皇帝根本斗不过他。
所以宗楚客果断地投靠了景武党,更是按照李业嗣所说,在今日的大朝会上突然发难,如今他的身家性命和那些功臣集团一样,悬于一线了。
“哀家可以证明,你等谁人还有异议?”贺氏环视着殿内众人,神情凛然生威,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郭元佐如同一条死狗般坐在龙椅上,他看着贺氏,眼神里满是怨毒,这个老虔婆让他只有承认那个郭虎禅的身份,甚至于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废掉自己的皇位,现在的局势她有这个实力,只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哪怕他再怕死,也要放手一搏了。
本来以为自己会是主角的郭元佑和郭长生,这时才发现原来在天下这局大棋里,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在那滚滚大势之下,他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郭元佐不得不当着大朝会上的文武百官下明诏承认郭虎禅是景武太子之后,不过让众人觉得诡异的是,太皇太后居然在皇帝下达明诏之后,就带着长乐宫的宿卫军队摆驾回宫。
原本心中还以为要行废立之事,打算站队到景武党一边的那些官员顿时改了主意,在他们看来太皇太后简直是老糊涂了,今日之后皇帝肯定会进行疯狂的反扑,最后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郭长生和郭元佑也呆住了,他们不明白,即便有可能会拼个两败俱伤,可是毫无疑问景武党的赢面更大,可他们居然放过了这个机会,难道只是为了要那一纸明诏,让天下承认郭虎禅的身份。
而郭元佐则是大劫过后的一脸喜悦,虽然他不清楚贺氏这个老虔婆到底是别有所图,还是真的老糊涂了,但是他还没有输。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