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四章 飞不完的升(二)(1/1)

昭德帝嘴角颤动,眉梢眼角既有大恸之意,又有大喜之色,一时间檀生竟然说不清昭德帝究竟是哭是笑。

“那这龙的瞎眼...”昭德帝扶住软榻吃力起身,檀生余光一瞥见海得才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既不上前搀扶,也不紧张担忧,便也作满不在乎之态。

昭德帝太过急切,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龚国师忙伸手去扶,却被昭德帝一把甩开。

檀生眉目微动。

昭德帝浑身湿漉漉的,披着一方披肩朝檀生走来,走到明亮处,檀生才终于看清如今大启江山的主人,当今皇帝昭德帝的模样。

檀生从来没见过昭德帝,上辈子永宁侯府虽托贞贤郡主的福,宫宴时还会被安排在内宫,却已排在了天字开外,檀生看内宫的门槛都比看旁边桌子后的人来得真切。

将才进内堂,昭德帝的面容淹没在黑暗与烟雾里,只能隐约看着个蓬头垢面的大概。

如今,昭德帝走到了檀生面前,他的面貌终于清晰了。

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卡白,身形臃肿,约莫是背佝偻着,看上去个头不高,一双眼睛完美遗传了陈太后的肿眼泡,或是声色过频,或是冷食散效力要大,肿眼泡下乌青的眼袋快要垂到鼻孔了,一对薄唇长在稍短人中之下,下颌角窄而瘦,略向外翻的耳朵就显得有些突兀。

这幅样子,是易经上标准的短命相。

这幅样子,让昭德帝看上去可怜又可恨。

檀生略垂眼睑,她似乎知道昭德帝想要什么,一伸手便将那只龙纹木雕递出去,轻声道,“

三藏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劫,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后才位列仙班...金仙投胎要历经的劫难远远不止腿脚残废这一件区区小事...”

龚国师嘴角抽了抽。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道姑还想蛊惑皇帝自戳双眼?

这心也太黑了吧!

他招摇撞骗,顶天了就是当个国师,混点权势名利,这小道姑教唆人自残简直是一邪---教啊!

疯了疯了!

听檀生说完,昭德帝眉头一蹙,显得有些疑惑,“那这瞎眼的意思是...”昭德帝试探着问,“意思是朕还要渡过眼瞎这一劫,才可得道升仙?”

檀生面无表情,“天机不可泄露,时机一到,自会有预兆,皇上只需顺天而为,不可也无需妄测天意。”

“嗤——”

龚国师的嗤笑在这内堂中显得尤为突兀。

昭德帝面带不愉地看向他,“国师笑为何事呀?”

他笑啥?

他自是笑赵檀生这厮满口胡诌!

什么金仙投胎?

若昭德这幅德行尊荣都可算是金仙投胎,那他龚尚任就是玉皇大帝!

还历经劫难呢!

呸!

昭德皇帝德不配位,刚愎自用又敏感多疑,偏偏心智、才能和那窦氏如出一辙,身为皇帝,他压根就担不起来!他早就被窦氏养废了!

昭德也知道自己当不好皇帝,自己索性求道修仙,早早地把朝政交给信昌侯打理。

就这么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皇帝,还是金仙投胎?

您可使劲吹吧!

“国师在笑什么?”昭德帝目光阴冷地看向龚国师。

龚国师的笑渐渐收敛,心里越来越发毛,急忙道,“皇上,贫道是笑...”

笑什么都不对!

难道说他觉得赵檀生所言均为忽悠?您既不是金仙投胎,更不是奇人异人,您就和众人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龚国师思绪一转,“贫道是笑合真道长信口雌黄、故弄玄虚!”

昭德帝眯着眼睛,“哦?”

他必须说点什么,他必须说点什么才会挽回颓势!

龚国师脑子转得极快。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今夜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却眼看自己广厦渐塌。

赵檀生说的话,他一句也插不上。

从头到尾,都是赵檀生在把控节奏,每一步甚至精确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赵檀生都说到了皇帝的痒处,都说出了皇帝最隐秘的想法。从一开始赵檀生认出了冷食散,就已赢得皇帝的另眼相看,再到说出皇帝诞生前天生恶相,最后抛出身有残疾的皇帝是福瑞而非祸害,就连那点残疾都是吉兆...一步一步皇帝对这小贱人已从三分的兴趣变成了六分的信重。

龚国师手心冒汗。

这个局怎么破?

他很清楚皇帝为什么倚重他。

一是因那寒食散,二是因在信昌侯的把持下,其他玄门中人压根就近不了皇帝的身!

俗话说得好,不怕货不好,就怕货比货。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货!

没了皇帝的信重,别说这仙境样的青云台,就是这皇城他还能不能继续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貌美的宫女、嫩翘的太监,数不尽的山珍佳肴,宗室世家的青眼礼遇...

这些全都会没啊!

电光火石之间,龚国师脱口而出,“如今尽是合真道长一家之辞,道长如何自证如何佐证?修道炼体讲求一个真字,玄门易术博大精深,岂容你一小小道姑信口开河,蒙蔽圣听!”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昭德帝也想知道,这小道姑如何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最好能拿出佐证来——佐证他是天降吉星!佐证他不是大启的厄运!佐证父皇与母后只因他身患残疾就轻视他、刻薄他、待他不公是错的,是大错特错的!

昭德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檀生,鼓励她回答龚国师的问题。

该怎么证明呢?

此题无解。

龚国师洋洋得意。

证明一个人是人很容易,证明一个人是神...

呵。

他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把贫道所要的朱砂、烈酒与仙鹤,抬上来。”

沉默半晌,檀生轻声出言。

海得才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准备妥当。

昭德帝只见这小道姑抓起一把朱砂洒在地上,含一口烈酒喷洒在朱砂之上,观测半晌后将绑住仙鹤的绳子割开。

仙鹤受了惊,立刻扑棱翅膀从内堂里一窜而出,向西南边际飞去。

檀生抬起头来,面沉如水看向昭德帝,笃定道,“这并非皇上第一次见到拔爪瞎眼的龙纹木雕。”

昭德帝蹙眉,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木雕很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西南边。”檀生声音放低,轻声引导昭德帝回想,“十五年前,在西南方,曾经出现过一次更明显的预兆...也是一块木雕...龙爪被废掉、龙眼被戳瞎...皇上您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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