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葬雪昆仑(1/1)

“朝闻道?是……是你?!”

听到林哲宇也这样喊着,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得眼前种种是一场噩梦,我好想谁在这个时候能给我一个巴掌,我不管有多痛,只要能让我醒来,赶紧醒一醒,就好了。

“啪嗒、啪嗒”。

带着体温的液体还在顺着棺材往下滴,我抹了一把脸,浑身都在颤抖:

“道哥……是你在这里吗?”

“呼……呼……”

他没有回答我们,但是从那沉重的喘息上来听,在棺材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冲到了我们身边的人,的确就是他。

是他在承受着棺材的重量,是他为我们挡住了那最致命的一次撞击!

“我的天啊……你是怎么到这边来的?血?你怎么流了那么多的血!”熊皮巫女倒抽一口凉气,她和我是上下紧挨着的,我可以摸到她的熊皮整个儿都被浸湿了。

“你救了我们一命……这口棺材太重了!”林岳是在南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船长,最上面的视野也最为清晰,他想了一想马上代替冬爷下了命令,“都先别急,把那个粉红头发抓牢一些,让他靠在右侧,对!哲宇,你左肩往前,把重心偏过去,那个女人,你试着慢慢把被压住的部分抽出来,这个结构不稳定,棺材还有可能二次下滑!”

大明星好像昏迷过去了,耷拉着双手。他的位置最靠外侧,如果不是朝闻道不要命地挡在那儿,我估摸着以棺材砸下来的重量,大明星这会儿头骨都该扁了。有个人肉垫护着,他都还能昏厥,可见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危险、冲击力该有多么强烈、那个人肉垫子又重伤成了什么模样!

朝闻道这个傻子,怎么就能没有丝毫犹豫的在那一瞬间用自己身子挡在上面,他不知道那样会死吗?!

“情况不妙,他怕是内脏被震破了……他有抽搐症状,开始……开始吐血了!”林哲宇一向毫无感情的声音里,也有了慌张。

朝闻道这个家伙,平日里就喜欢吃、喜欢笑,看上去真是像个无忧无虑的傻子似的,可我们都知道,他实际上也同样是个心知肚明的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是比起那条命,他更在意我们五个人吧。

“道哥,道哥……”

我一遍一遍地呼喊着他,心里像被一把尖刀一遍一遍地割裂着,割裂着。我多想棺材下苦苦支撑着的人是我!痛的人是我!可现在,我只能听到他沉重而艰难的呼吸,血还再往下滴,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咔……”

“嘘——等一下,等一下!”

熊皮巫女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这么突然一安静,我也注意到在很远的下方,传来了接连不断清脆东西的响声。

这个声音是自远及进而来的,十分微弱,我们听到的,恐怕是深谷间传来的回响。

我之前听到过鬼草从弱水之渊前赴后继爬上山来的动静,虽然这个要缓慢许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是从深渊下方冒出来的,那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你们觉得,突然变得很冷了吗?”

边儿上的小王爷帮不上我们的忙,正干着急着,突然打了个喷嚏,如此说了一句。

当然很冷啊,这里是昆仑雪山,还是夜间,大火也熄灭得差不多了,我们悬在这个不上不下的风口上,怎么能不冷呢?

但的确,现在的气温,恐怕比刚陷下来那会儿还要低个五六度,我的手沾满了血,还得一边扶着管道、一边扶着熊皮巫女,这会儿几乎是麻木了。

情况非常糟糕,道哥不仅仅是失去了活动能力,还受了重伤,他把我们保护的很好,棺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一部分,卡在旁边的管道上一部分,就算先不考虑他的伤情,我们想要和他一起逃离昆仑的话,首先也得将那棺材完全推开,把他解救出来啊!

从下而上的那种轻微清脆的声响依旧继续着,昆仑的夜也更冷了,而在我们五个人之中,林岳位置太高,我太低,大明星昏厥着,只有中间的熊皮巫女和林哲宇能帮上怪人一把,努力了半天成效甚微。而且,他没有配合。

“道哥,你刚才让我醒一醒,我醒过来了,你也别睡行吗?”我除了单方面的跟他说说话,什么也做不了,“告诉你个秘密,我口袋里藏了一根能量棒哦,应急用的,一直没舍得吃,你要是能爬到我这边来,我就送给你!”

“……你不能骗人啊,你说要陪我从锦夜退休不是吗?”

“那我不用你陪也行,你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就行了……”

“朝闻道……”

我好想哭好想哭,我是那么爱哭的。可是他似乎讨厌我哭鼻子,我不想再惹他烦。我忍得好辛苦。

他不说话,呼吸越来越沉。而实际上,他还是保持着一丝意识的,他的手撑着一根管道非常的用力,当林哲宇去把它掰开的时候,他却不愿意被我们拉出来,依旧用着全身的力气撑在那儿,成为我们的保护伞——

棺材卡在一边,根本没有多么牢固。如果怪人不呆在那儿分担一半的重量,或者他的移动导致了平衡打破,很显然那半边棺材就要二次倒下来,压在大明星和熊皮巫女的身上了,而巫女压着我,如此一来,我们三个谁也走不了了。

“怎么办,咱们根本抬不动棺材,受力点在上面!”

随着降温,巫女身上沾着血液的熊皮都凝结出了一层冰霜,如果再继续冷下去,我们的进程还没有转机,也许等不到这个夜过完,我们全得冻死在半空中了。

“我是真的不想和我爸一样死在泥巴里……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还有没有别……阿嚏——林医生,你头发被管道冻住了!”

林哲宇本来就是整天一副冷若冰霜的嘴脸,这会儿他头发上的水汽结了冰,跟管道冻在了一起,不得不死命的拉扯着头皮。我注意到在他苍白的脸颊两侧,同样也凝上了一层白霜。

不光是他,不知不觉间,我自己的头发上也挂着不少细碎的冰晶,一扭头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这有些夸张啊,就算是夜间降温,也不带这么快的,这才过了多久啊,人都要冻上了!

我动了动手指,熊皮上的血也变成了发黏的小颗粒,那么怪人身上的血,现在一定也把他和棺材板黏住,冻在了一起!这不就更困难了吗?

“不对劲儿,这寒气是从弱水渊里上来的!”

小王爷吭哧吭哧爬了大半天,爬得一头一脸的泥,才终于像个土拨鼠似的挖通了我们两边相隔的松软土壤,顺着管道转移到我们的身边,帮着一起把怪人拉出来:

“本王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马上又要有危险出现,那个东西越来越近,刚才挖土挖到一半,土壤好像都慢慢的冻住了,咱们得在冻成冰雕前离开!”

“冻成冰雕?不至于吧……”

“咔嚓……咔。”

那个声音仍未停息,难道,那就是靠近我们的东西,那就是寒冷的源头?

“王爷!小六一!快离开!离开!”

我吓了一大跳,我正支着耳朵搜寻那个细微的咔嚓声响,突然之间,有一个男声的嘶吼也从下而上响了起来,那不是……耗子哥吗?

“耗子在下面,他没事!”

扑棱棱——

小王爷松了口气,刚要喊一嗓子回应他,忽然就是一阵强风,一双巨大的翅膀扑扇着从下方飞出来,它似乎非常的吃力,身上遍布着没了羽毛露出来的鲜红皮肉,那是参与了灭火之战的青鸟,耗子到底还是在坍塌前的最后一刻把它召来了!

“离开山体!冰!是冰……老子……是……上……”

青鸟飞去后,我一下子愣住了。它的背上,没有耗子,耗子还在下方,模模糊糊的大喊着什么,我除却开头几个字之外,根本什么都听不清了。

然后,他便没有了任何声响,只有那个微弱的“咔咔”还在继续。他在哪儿?下方是什么状况,他那么急切的又是想要警告我们什么?

熊皮巫女一脸的迷茫:“他好像说什么‘冰’?让我们离开山体?”

冰,急速的寒气,细微的咔嚓声,自下而上,山体。

我的脑海中闪动着这些奇怪的词汇,绞尽脑汁的的想着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它们之间是有联系的,那声音……咔嚓……咔……该不会是冰面凝结的时候,在速冻状态下所发出的“绷紧”的动静?

“坏了……是息壤!”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慌了神:“是息壤!息壤!你们忘了吗,治理大洪灾的时候,那种可以瞬间凝水成冰,源源不断造出‘地面’来的冰菌!”

“息壤?那就难办了,看样子这是老朱紧急阻止坍塌进一步扩大的方法。”同期进入过禹陵的林医生马上反应过来,“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他要将土地速冻起来,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但是……昆仑墟加固的同时,原地不动的话我们也会成为土地的一部分,被封在里面。”

“而且……老朱显然不会再去点一把火,事后将我们从山体里融出来了!”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向谁,“之后,我们死不了也活不成,我们要陷入永无止境的长眠了!”

“不要,不要!我们得走,立刻就走!”熊皮巫女一晃动起来,满身的毛皮上全是冰晶下坠,“就按照耗子说的,离开山体,如果这山要被冻住,咱们就离开它!”

“这棺材还压着我们呢,怎么离开?”

我急得恨不能一脚把那大棺材给踹飞,有它挡着,我们哪儿也没法去啊!可一转脸,我感觉怪人身上有个影子晃动了一下。

“道哥,你醒过来了吗?快起身,配合我们爬出来!”

我一阵子激动,刚才那个黑影是不是他把手给抬起来了?

“逃去……”

“啊?”

“离开山体,逃去……南……方,该有路。”

怪人嗓音沙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南方有路?”熊皮巫女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直接把问题抛给了林岳。“上面的老爷子听到没,我们还有活路,应该是下到耗子刚才所在的地方去吧?可是咱们怎么下去?”

后者看了看我们,只说出一个字来:“跳。”

“跳?跳下去?下面是弱水渊啊!”

“过尾转回乙辛三更,自无路时用外向,寅申十五更,向西南!”林岳不觉加快了说话速度,好像念着咒语一般念叨着,“寅申十五更,寅申四路,寅申重复了一次,跳下去说不定有路!”

“什么跟什么……”

“没时间了!”林岳厉声喝断小王爷,然后猛地一个用力,用胳膊抱住上面的管道,把身子提了提,一只脚踩在了棺材盖上。“只能跳下去!”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先不说跳下去会怎样,这棺材还挡着压着我们,根本无路可跳啊!

而且我发现我的手已经黏在保持平衡的那根管道上拔不下来了,息壤带来的寒气就近在咫尺!

“全部往棺材上靠!把平衡打破!”

林哲宇突然很高难度的站了起来,直接就倒在棺材板上,使得我们五个人都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原先我们是尽可能的保持平衡不掉下去,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必须得把重量反过来压在棺材上,让它的着力点倾斜,将我们的出路打开,带着我们脱离山体!

“快!快!”

我咬着牙把手从管道上硬生生撕下来,没了表皮,鲜血像是没了遮拦似的不断往外冒!我们扶着刚刚睁开眼的大明星,全都孤注一掷的扑向棺材、扑向救了我们的朝闻道——

一个超大角度的倾斜,我们从斜仰视着棺材,变为了斜俯瞰着棺材!我以为大家一次就成功了,可棺材的底部卡在管道夹角里,沾染着泥土的部分还已经被冻住了,我们晃悠了两三下,居然又倒回了原先的位置!

“脚!糟了,息壤上来了,大明星的脚冻住了!”

小王爷急忙的去拖拽迷迷糊糊的那个人,可不光是他,我们所有人的脚都瞬间附上了一层蓝冰,根本就动弹不得,也使不上劲儿了!

除了位置最高的林岳。

“给你这个,可能是他的。”

他突然塞了一个东西给我,就飞快的重新把胳膊抱在那根较高的管道上:

“快点,最后一次!全部往下压!上半身用力!”

我感觉冰霜已经凝结到了我的腰部,我也只能用上半身使出最后的力气,死命死命的去和大伙儿最后一次撼动棺材的平衡——

林岳没在我们身边,他抱着那根管子,双脚踏着棺材檐,狠狠的蹬出去!帮着我们一起翻转出了一个将近150度的大弧度!六个人的体重加上棺材自身的重量一并大幅度悬空,终于是在息壤没有扩散到我们心脏之前,从被冻住的底部断裂开来,惯性带着我们及时的脱离了山体!

可是林岳还没有过来!

他已经来不及跳出来了。

他抱着管道的手臂已经被牢牢的冻住,跟我们脱离后,息壤以极快的速度侵袭了他的全身!我不敢去看他最后一刻伸出腿来的姿势,他将要保持着那个姿势,永永远远的,沉睡在这座昆仑山之中了。

我无法去揣度林哲宇心里的难过,那个驰骋南海的伟大船长、那个偷偷写下更路簿塞给我们的老人,是他的血缘亲人啊!

但这种时候,就连悲伤都来不及,我们从半空中直直的掉了下去,利刀一般的寒风从我们的脸上、肩膀上呼啸而过,我根本睁不开眼睛,腿上的冰也还没有融化,我只能紧紧的拉着同伴们的手,死死的抱着那口夺命又救命的棺材、抱着已经许久不愿意面对我的朝闻道。

会坠入弱水之渊吗?会在历经一番人间炼狱的滋味之后,相继死去吗?

我不知道几秒钟后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如果能够永远的定格到现在,他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们终于可以抛下一切的顾虑和嫌隙,去拥抱,去相依,那就好了。

这样死了,也是好的。

……

昏暗的一丝光,闪闪烁烁。

墙壁上遍布着许多白色的晶状体。

灯灭了,一条幽暗的隧道。

蠕动的声响是自头顶上传过来的,明明是到处一片黑暗,可隧道里的路该怎么走,清清楚楚。

墙壁上的白色颗粒也能看得到,抹掉那一层东西,还有些画儿。

一面镜子,一朵花儿。

隧道的尽头,是站着一个人的。

……

“抓紧了!”

林哲宇在我耳边喊了一声,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大家依旧在空中飞着,但是下坠的速度明显慢了起来,而且方向上也有改变,我们不再是垂直下落了。

“怎么回事……”我像是刚睡醒一样,有些恍惚,方才几秒钟的形势已经紧急到一念生一念死了,并且我已经脱离了山体,而运输着营养液的管道都埋在山里,这个时候应该也被息壤全数冻住了,我怎么又陷入了一次梦境?

迷糊中,我发觉好像有个东西吊住了我们,而下方并非想象中的弱水之渊,而是恰好有一块从昆仑墟上凸出来的地面,上面覆盖着一层白雪,还站着我们怎么也找不到的张小爷。

这就是……我们那条偏南方的出路?

“朝闻道……”

我回过神来,怪人已经不在我们身边了,我之前明明是抱着他的啊?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他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我一抬头,突然看到他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一丁点儿血色都没有了,血痂倒是从嘴侧一连结到了脖子上。

“道哥,你别这样,跟我们一起走吧!”小王爷这样一个硬汉,语气里都带着些哽咽,“说不定还有办法,你别一个人扛着……”

“我跟师父说过的,一定要把你们安全的……带出去,才能死。”

“就没有……其他活下来的办法了吗……”

“不用担心我,咳咳……我师父说我命硬啊……”

他累得像是下一秒钟就要散架了,却还强撑着拉住了一根绳子,那是连接着棺材用的,我们没直接栽进弱水渊,就全靠这根绳子。我不明白他是怎么从被棺材撞破内脏的濒死状态,又挣扎着起来的,还一个人承担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重量,直到我看清楚,吊住了我们的那根“绳子”,根本就不是绳子,它是从怪人的右手背上直接生长出来的东西,那分明是鬼草啊!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从他的身体里,居然长出了鬼草?!难道我在棺材上看见的那个手臂似的黑影,就是鬼草在往他的身体外面冒芽?

“对不起……没法儿平稳的降落了。各位,再见。”

他好像是体力到达了极限,猛地向下坠了一坠,然后吐出了一口淤血,却又在拴着棺材的鬼草松开之际,朝我笑了:

“别哭。”

他和我们一起迅速的向下落去,可是我们会活着离开昆仑,他则要堕入万劫不复的弱水渊。

“道哥!”

“朝闻道!”

所有人都在呼喊着他,却又无能为力。

我觉得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分崩离析,万劫不复。

为什么赴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留下来难过的人,不是你?

骗子,混蛋!

“咚”的一声闷响,棺材砸在地上,散裂开来。我们几个人死了一样,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遥看着万里九天上,那一轮自乌云中挣脱而出的月,一动也不想动,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们的浩劫结束了,可有人的浩劫开始了。

你说,“别哭”。

我再也不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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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这一章,在新一年的新一卷里,我们将要迎来整个故事最后的结局了。哭过、笑过、爱过,时至今日,经历过掌声,经历过逼迫,经历过失望,经历过那么多的不看好和不得已,我还是不后悔,也不会放弃。

希望这最后一段旅程,还有你们陪着我,走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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