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万物有灵。
即使粉碎了,分散到天涯海角,它也有灵。
巫女说这世界上只有一颗棵鬼草,无论是我们见到的那棵成了精的九转还魂草,还是怪人手上生长出来的那一棵,其实都是同一个本体身上分离出来的部分。她所谓的一棵对另一颗的“引导”,就像是大磁铁对砸碎的一块小磁铁相互之间的吸引一样,如果感应到双方就在附近了,那么一旦产生接触,把对方的灵过度到自己身上,“引导”就会由此慢慢产生。
换言之,“引导”就是让它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们遇到的情况就是:大的部分把小的部分,唤醒了。
我回忆起当年在藏宝室里惊险的一幕,终于是明白了过来:朝闻道手背上的胎记,真的不怪耗子含有脚气的洗脚水,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背里,就已经存着一块九转还魂草的碎片了!
枯死的草垫子因为我们的闯入,时隔两千年沾染到了水气,完成了让人惊诧的复活。复活后的九转还魂草,像个妖怪一样为了汲取它所需的养分,对我们一行人发动了猛烈的进攻。我们当中打得最惨的就是怪人了,成精还魂草不仅把他团团围住,还因为他喝下了水而把触手都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可算是亲密接触了吧,“引导”就是由此开始的吗?
可是巫女帮怪人满是血痂的手涂了点药粉之后又说,这是萨满教引灵才会使用的方法,仅仅接触,应该不足以完成这个复杂的技术,还应该有个把对方的灵过度到自己身上来的过程啊!
这下我就纳了闷了,接触到东王公的文化以前,我是从来没研究过这个变了味的萨满教派的,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大家都是经历了2008年的霸王宝藏一行以后,才把从锦夜申请的项目变更为了寻找那三条长生法则。这样来说,包括冬冬,队里应该没人会那种度灵的办法,而且从始至终,我没见着谁在那里举行了什么神神叨叨的仪式啊!
“我操,该不会是那个老朱……”
躺在一边的耗子哥突然开了口,我一回头才发现,原来在我和巫女说话的这段期间,大部分人都醒了。
“老朱?”
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名字我们鲜有提及,很久以前大家说过一次,我才知道原来怪人隔三差五就念叨一次的那个“我师傅说我命硬”中的“师傅”,指的就是老朱。
老朱以前是个湘西那边的赶尸人,由于职业避讳加上他常年要接触各种各样防腐驱魔的药剂,所以没有娶妻也没有子女,是他发现了深山老林里的小怪人,是他把他带大,抚养成人的。
我对怪人这个师傅的印象有点害怕,毕竟“赶尸人”这三个字听起来就蛮恐怖的,但更多的,还是尊敬,我知道一个贫穷的中年男人拉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长大是有多么困难,老朱应该和刘建国一样,都为我们费尽了心力。
但耗子在这个时候,提起了老朱干嘛?
“耗子,你是说那个‘超度’?”
冬爷紧跟着开了口,他也早就睁开了眼睛听着呢。
“不然呢?你觉得还有哪个机会可以把那什么草灵破玩意,传染到咱道哥身上来?”
超度啊……
我登时想起了怪人手臂上流着血,帮我们把还魂草吸引到他自己的眼前,周身胡乱涂着长明灯里的人鱼膏油脂,坐在火焰中说要“亲自超度它”的那个画面。
我觉得我之所以会喜欢上他,八成就是从那一刻,看到满身污垢的他,剑眉星眸,从火光和鬼草之中站起身来,坚定勇敢的像个神佛一般的模样开始的。
他被还魂草围住以后,在那儿做了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还魂草真的从发疯的状态收敛了起来,还发出了一阵类似于哭泣的声音!我记得最后是怪人独自结束了这一切,还对它很温柔的说了一声“去吧”。而危机解除后,耗子冬爷他们还说怪人的表现比老朱差得远,能得个七十分就不错了。
“超度”这一词眼,颇有些封建迷信的意味,从字面上来看,就是把灵超去某处度去某处的意思吧,怪人之所以会这招,显然就是他身为赶尸匠的师傅老朱教的!
这样看来,他的状况已经满足了巫女所说的鬼草引灵的条件了:他有碎片基础、他有引导接触、他自己还会引灵术。
怪人右手背上的还魂草胎记原来是这样得来的,这难道是一个巧合吗?
我觉得不会一切的条件都恰到好处的,这三条当中,没有任何一条可以自然发生。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引灵术来自于老朱,这或许是一项处理灵魂的通用方法,无论是在赶尸术、萨满巫术、甚至那些会做法事的出家人当中,都是广为流传的。可是,在我们进入霸王宝藏那最后一个藏宝室之前,谁会想到怪人即将与还魂草的其他部分亲密接触呢?
“听你们当时的评价,老朱这个人,是你们的朋友?”
“朋友算不上,也就是认识罢了。”冬爷回答了我的问题,“老朱年轻的时候,在锦夜做过协助,不过也就参与过一两次吧,后来就回去老家了。跟他牵上头,是因为我的队里人手不足,刚好道哥结束了另一个小项目的工作,他就是老朱推荐过来锻炼锻炼的,我看道哥他身手很厉害,脾气相投就找老板娘把他要了过来。”
在我的脑海里,我还以为冬爷、耗子、怪人他们三个,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整体找到的我,原来徐州一行之前,大家是分别有着各自的生活的。
冬爷接着说道:“然后吧,我们手里得了点儿霸王宝藏的线索,就开始准备行程,道哥要回去一趟报个平安,我们便一起去给人家师傅打了个招呼,这才认识的。”
“老朱知道你们接下来要去徐州了?”
“嗯,道哥那会儿刚入行,不知道避讳,不过他师傅以前也帮过锦夜的忙,知道个目的地倒也没什么。”
“如果,他事先已经知道徐州地下埋了个霸王宝藏,而最后的藏宝室里,放置着一棵脱了水的九转还魂草呢?”
“小幺妹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我们所有人都不明白道哥手背上那个胎记的事情,包括他自己,如果没有刚才咱们巫女大人的解释,谁也不会知道他的手背里原来就存着一块碎片的。那么,最有可能知道那个碎片是怎么回事的人,当然就只有把道哥带大的老朱了,说不定捡回道哥的时候,还魂草就在里面,也说不定,那东西就是他放进去的?”
“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好奇的很,这个老朱究竟是什么人?他会不会在你们没动身之前,就预料到三个条件不久后会被满足,道哥的手背上将要长出一棵新的还魂草?”
小王爷此话一出,我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该不会吧?如果老朱已经料到了之后要发生的事故,该不会也像刘建国一样,默不作声的抚养了一个孩子十来年,到头来居然隐瞒了一大箩筐的事情?!
“但是……就算是老朱把咱们道哥的手给坑了,目的是啥?”耗子哥搓搓脸又看了看柜子背后的那副画,“总不能在身上长出个胎记来,这就完了?”
我们把目光投向熊皮巫女,她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半桶水的研究,能认出来那是鬼草就不错了……”
我满心的疑惑:既然引灵是巫女她们那个萨满教派神神叨叨虚实难辨的技术,为什么老朱会操作?
那串龙船花脚链,老朱跟怪人说从一开始就是绑在他身上的,那为什么那枚分明属于女性的饰物,跟九州方鼎里的女骷髅、还有女丑之尸所佩戴的一模一样?
我忽然开始怀疑,朝闻道到底是不是真的被遗弃在深山老林里的一个孤儿了。我对这种养育之恩的信任,不得不因为刘建国的隐瞒而产生动摇。老一辈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提到老朱……你们说他那个职业是不是有些蹊跷?”耗子努力回忆着跟他那唯一一次的会面,“咱们去他家的时候,他说他年纪大了早就不接活儿了,可距离老远一看他整个人的状态,老子就觉得阴森森的,进他那小破屋没光没电的跟下了个平民斗似的!这应该是职业病留下的后遗症,毕竟干了一辈子和尸体打交道的活计。赶尸才是个技术活儿呢,老子这一把年纪也没亲眼见着过,到底那尸体能不能自己走?如果老朱真有那萨满巫婆们的本事,老子还真的愿意相信湘西有那赶尸的能耐!”
又是尸体啊……我晃晃头,不愿意去想象一大群死人站起来,翻过深山老林的景象。可在这昆仑山脉里见识的多了,我现在觉得让尸体走动起来,并不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可惜咱们现在联系不上老朱,不然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问,说不定能有个大进展。”冬爷叹了口气,“等这趟回去了,一起见见他,话都说到点子上,他应该会讲清楚其间缘由的!”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有一丝失落,老朱还活着,软磨硬泡的,说不定还能问出点故事,而我呢?刘建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我的故事,只能自己慢慢寻找了。
最后一丁点火焰终于是燃尽了木条,逐一熄灭。这个废弃的军事基地里,进入了墨色一般的黑暗,只余下了一小片微弱的火星光点。
我不自觉的在黑暗中想要去靠近朝闻道,一转身却发现,他在昏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