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洋的那条腿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她自己亲手砍下来的。
洞里安静的连水流声都没有,无论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陈子川还是迟迟没有现身,他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白舒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失去并没有可怕到让人崩溃的地步,可失去以后,用尽了所有的努力重新得到,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再一次的失去,这就让白舒洋无力承受了。
她觉得只有留在海底,只有成为陈子川的同类,悲剧才能被挽回。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失去了一位船长应有的冷静,她身上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她便将它握在手里,头脑一热的动手了——
应该如何砍下人类的双腿,这件事情她已经熟能生巧了,在此之前,她和马九航一起,向着其他船员动过手。
他们认为这样做是在南海之中演化成鲛人的快捷途径,两个人都那么老了,谁也等不起那样缓慢的演化过程。
剧烈的疼痛使得鬼迷心窍的白舒洋瞬间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冲动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恶劣后果。陈子川依然没有出现,即使自己将另一条腿也砍下来,可光凭着这个安静洞穴中的孤身一人,她在还没想好下一个演变成鲛人的步骤是什么的时候,就要流光浑身的血液死去了。
她强忍着近乎令人休克的疼痛,利用陈子川给他留下的物资中的药品,又亡羊补牢的将伤口包扎起来,再次一个人躺在礁岩上,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她忘了将血腥的战场收拾妥当,猩红色的血液顺着礁岩流进了水潭,几乎将半边潭水都改变了颜色!
她的血不仅仅是给海蛇藤加了餐,更是顺着洞穴里的水流涌进了鲛城的水域当中,让谁也想象不到的是,那抹被稀释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红,还是没有带回陈子川,却吸引来了水鬼!
白舒洋被那个突然从水潭中冒出来的黑影吓坏了!但凭着多年驰骋于南海的经验,她立马开启了身边所有能够照明的电筒!
那水鬼怪叫一声又退了回去,但白舒洋知道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他潜伏在水潭下的阴影当中,一定在等待着一个电筒熄灭的时机!
白舒洋被那条断腿已经折腾的半死不活了,她的手电似乎受了潮,里面的灯光也是忽明忽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熄灭的样子,她不甘心在没有等来陈子川以前死在水鬼的嘴里,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开始往洞穴的深处爬行——在水中,人类是一丁点儿胜算都没有,但这儿的珊瑚礁如果能通向其他的地方,或者有个可以躲藏的角落也总比呆在原地强啊!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拖着疼痛到麻木的腿、拖着一路的血迹奋力摸索着,也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进入了哪个方向、走过了那些岔道,然而闪闪烁烁的手电筒还是在她没有找到一条活路之前,熄灭了!
她能听得到悉悉索索的水鬼追来的动静,没用多久她便毫无悬念的被抓住了手腕,然后被很大气的拖在地上继续前行。
水鬼的手没有一丝体温,它的长头发扫在脸上痒痒的,黑暗之中白舒洋不知道自己的葬命之地究竟在何处,直到水鬼陡然停下了脚步。
白舒洋正摒住了呼吸等待着死亡到来,可她被翻过身来,肩膀上背起了一个沉重的东西,接着脸上也被卡了个面罩,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她便发现自己被丢进了水中——
水鬼并没有要加害于她的意思?直到顺着水流沉到了有点光亮的地方,她才看到巨大的海壁、看到了这里的重峦叠嶂、看到了自己背上正是那瓶珍贵的氧气罐!
谁也想不明白那水鬼的举动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意思,白舒洋没有力气游动,随波逐流着,在她觉得快要死了的时候,看见了一根长长长长的软管从一座黑乎乎的洞穴里伸了出来。
说到这儿我明白过来,原来林医生就是那样跟白舒洋相遇的,长长的软管是我们在洞外汲取洞内氧气的生命之管啊!
“嗯,她进来的时候正发着高烧,手头的药品有限,我也只能从简处理,但伤口感染是没法避免的了,毕竟没过多久我们又下了水。”听声音林医生也累的不轻,他轻轻的咳嗽了几声说道,“没有办法,洞里没有更多武器来保护我们的安全了,水鬼追着进了洞,我只能破坏了余下的输油管,一把火将残油烧了起来,把它困在最里面,带着白船长继续逃命。”
“幸好有林医生帮我一把……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都进入了鲛城!”白舒洋抿了一口水,表达了感谢之后语调一转,“既然水鬼一路追了过来,那就说明当时把我从洞里放出来的,不是水鬼,而是另有其人了。”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沮丧:“我心心念念的等着子川回来,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走,他一直躲在洞里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难道他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我自己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
我明白过来,白舒洋认为帮她摆脱水鬼威胁的那个人,就是带她进入鲛城的丈夫。我记得陈子川的头发也很长很长,鲛人还都是“死而复生者”,难怪白舒洋一开始觉得长头发凉体温便是水鬼在拖她走。
此刻的我们与白舒洋一样迷惑了:陈子川为什么不出来露面?
光束自斜后方亮起,小卷毛的扭蛋终于到达集合之地了,邱善操纵着拉杆给他们腾出地方来接走留守的小钢牙,我们则停靠在了冬爷他们那个大一号的扭蛋旁边。里面的六个人同样透过透明保护罩向外张望着,脸上均是复杂的神情。
南海里怎么就存在着那么多的【为什么】?!
取脑狂魔絮絮叨叨嘟囔个没完,不用细听我也知道他是在趁着这个机会数落陈子川的种种不好了,我觉得这个副院长的心胸一点儿也不宽广,虽说是情敌,但人家死都死了一次,现在已经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了,怎么能还用我们人类的眼光来看待他们鲛城中的事情呢?
我把通讯器摘下来递给邱善,林医生终于回来了,是不是他们得先相互介绍,相互认个亲戚呢?可邱善摇摇头把通讯器又推回来,示意先不急着认亲,让刚来到的林医生先缓口气再说。
小钢牙很快就位,我们三只扭蛋终于是全员到齐,可以带着那些解开和未知的谜团,向着发出了求救讯号的淡水透镜体出发了。
三只扭蛋的探照灯散发出了很醒目的光芒,我知道我们是十分安全的,水鬼无论如何不可能靠近这里,但是这样招摇的现身方式,难道就不会惹得鲛城原本的主人产生反感吗?
耗子怎么也憋不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他正要开口向林医生讨要个谎言的解释,林医生却自己先说了话:
“你们走了以后,我在洞里仔细的摸索了一遍,又发现了一点儿新的东西。”
我一下子抖擞起了精神,林医生向来都能抓住重点,他这么积极主动告诉我们的新发现,一定是个重要的线索!
“南海的故事,是跟‘龙女’相关的,我们觉得那个洞口的地面坑坑洼洼很难走,是因为在地上吸饱了潮气的青苔下面,还藏了另一幅贝壳画。”
“你把青苔刮开了?”我迫不及待的问道,“贝壳组成了什么?”
“没来得及完成那么大的工程,我只看到了画面的片段罢了。”林医生不急不躁的说道,“我想起以前队里讲过龙女盗神鞭,和龙母陷地为湖的故事。我们早已经知道,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女性东王公。而我在青苔以下的贝壳画上,看见的东西应该是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