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成杂货位于安平镇主街靠中间的位置,原本是一座茶楼。安平镇周边都是村庄,讲究人不比大的城镇,这茶楼的老板走得高端路线,楼里的茶价格昂贵,只供镇上有钱有势的人,又不善经营,想也知道必定是经营不下去的,最终便宜了汇成杂货。
钱立坐在铺子二楼的阳台上,端着茶,嘴角得意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他身后的伙计拿着茶壶,讨好地笑道:“还是掌柜的有手段,才两个月光景就让南北杂货关了门。以前这南北杂货在咱这镇上可牛呢,多少人眼红,每日里真金白银的进的可不少,现在好了,以后这钱都归咱铺子赚了,就是我们也跟着沾光。”
这话钱立爱听,一双小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洋洋得意地道:“不过是几个乡巴佬罢了,能有多费劲,小试牛刀而已,原以为会费上一番功夫的,没想到他们这么不中用,倒是让我白费了许多心思,不值一提。以后跟着掌柜的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伙计赶紧表态道:“掌柜的是有大本事的人,能跟着掌柜的是小的的福气,以后小的一定听掌柜的,好好干。”
钱立心满意足点点头,正要再提点几句,就听身后一人道:“现在是甚么时辰,偷奸耍滑成何体统?!”
那伙计闻言浑身一僵,钱立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对那伙计道:“行了,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吧。”那伙计如蒙大赦,答应一声退下,路过另一人时,战战兢兢地叫了声“李管事。”一溜烟跑了。
李管事待伙计走远,方迈步走近钱立,皱着眉头道:“老板派你我来,是为了甚么,你心里清楚,来时他曾嘱咐咱们千万不能透露了他的身份,以后咱们行事要更加谨慎才是。”
钱立面上闪过一丝讥讽,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个小伙计,你也太小心了些。”
李管事道:“小心行的万年船,老板花了不少心思,万一差事搞砸了,可不是你我承担的起的。还有,我总觉得南北杂货太好对付了些,论理他们能在镇上一枝独秀这么久,总有些手段才是,何以关门关的如此痛快,实在蹊跷的紧,咱们要多加防范才是。”
钱立沉下脸,抬了抬眉梢,冷声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么?我钱立‘敛财手‘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这两个月咱们手段层出不穷,就凭他们能耗到现在已属不易。你刚才说,他们在这镇上一枝独秀,靠的还不是他家身后的两座靠山。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折腾这么久,你可看到那两家有人出面?!郑家原本还需忌惮一二,只不过他们如今已是兔子尾巴,自顾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吴家那位就更不用说了,虽出身吴家,可不过是个……纨绔,在家里又不受待见,能翻出甚么风浪?!听说南北杂货这两天已然放出了风,要将那铺子盘了,哼哼,等那铺子到了咱们手,要圆要扁还不是任咱们磋磨,莫要长他人志气,灭咱们自己的威风才是。”
李管事心里到底不安,眉头紧锁道:“总之老板的意思,是彻底打垮南北杂货,打垮那个安如宝,让他再没有翻身之地。如今任务还没完成,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为上,否则功亏一篑,得不偿失。”说罢,转身离开。
钱立冲着李管事的背影撇了撇嘴。他们两人是一同被老板派出来的,两人共事多年,他一向看不惯对方硬邦邦又傲慢的样子,偏生老板就是高看李管事一眼,让他不甘又郁闷。这一次好容易他得了功劳,对方却摆出这么一副嘴脸,分明就是嫉妒他。不过,他也不在意,他的功劳左右是有目共睹,此一番他一定会得到老板赏识,说不得会被提拔到大一些地方去当掌柜的,到时候可就吃香的喝辣的了,想着想着便似脑中的场景已变成了了现实一般,笑的他眼睛都没有了。
另一厢,离汇成杂货不远处,挂着暂停营业的南北杂货铺内,本应愁眉不展的人却在悠闲的喝着茶。
今次安如宝和安华没带宋初和楚离,店里的伙计都被暂时放了假,屋子里只他们和方建成三人。相较于安华和安如宝的一派轻松,方建成有些坐立不安,不知第几次的确认:“如宝,你当真有把握么?”
安如宝放下手中的茶盏,揉了揉额头,无奈地道:“建成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这已经问了几十次了。我说了,十成把握是没有,不过五六成总是有的。小庆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小庆是汇成杂货的伙计,曾受过安如宝的恩惠,他是个感恩的,这些日子没少给他们传消息。
安如宝也曾让他以身份之便,帮忙查汇成杂货幕后老板,只是小庆只是个小伙计,那老板神出鬼没,到底一无所获。
这一次小庆告诉他们,汇成杂货的钱掌柜和李管事关系不和,两个人都想在主子面前露脸,明里暗里的较劲,让安如宝有了些想法。
安华在一旁道:“那我们该干啥?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
安如宝冲两人笑了笑道:“咱们要干的事情不多,就是推波助澜一下即可。”说着低头和他们嘀咕一番,两人频频点头。
方建成笑了笑,忽又叹道:“其实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周章,咱们只要等着土豆和地珍珠上了市,一朝就能翻身,这两样玩意儿,在这安平镇上,咱们可是独一份。”
安如宝摇摇头,道:“这两样东西虽不多见,其他地方也是有的,有心的一找便能找到,这两年之所以咱铺子是安平镇上独一份,是因着其他的关系,事实上要想找来土豆和地珍珠并非难事。”
方建成道:“土豆在南平城附近,地珍珠更是远在他国,即便让他们找到,运到安平镇来,那价格估计要比咱们的高出不少方能不赔本,这样一来,咱们还是占着优势。”
安如宝道:“这是通常情况下,这汇成杂货来势汹汹,依我之见,可能并非单单抢我们的生意这么简单。若是能将咱们逼至绝处,赔本估计他们也是在所不惜的。”
安华和方建成听完,半晌无语。
良久,方建成方问道:“那要多久?这铺子不能总这么关着啊。”
安如宝道:“这事急不得,你们放心,等我得了消息,就知道下步该如何办了。”
所幸,安如宝要的消息并未让他等多久,很快一封来自明全县的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
这两年他们每逢过年便去玉兴城,经过当年一番长谈,秦家三兄弟关系改善了不少,至少两个舅父对着阿爹和他们这些孩子时不再淡淡的。秦家二爷秦尚远去年升了明全县知县,此次他便想着从自家二舅父这里得些帮助。
信很短,安如宝一字一句看完,却是一脸凝重。宋初站在一旁,见状忙上前,边抻着脖子往安如宝手上的信上瞄,边问道:“咋了?二舅父在信上说了啥?”
安如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将手中的信交给宋初,宋初伸手接过,仔细一看,见上面只寥寥几句话,文绉绉的他也看不太懂。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指着信末写的“斗转星移,翻云覆雨,困在局中,身不由己。”十六个字,问安如宝道:“这说的是谁?”
安如宝抿了抿嘴,答道:“是郑大哥。”他自吴是非那里回来后,对郑君宇的处境总是悬心,可吴是非那里又轻易问不出来,正好他有事要求二舅父帮忙,便在写往明全县的信上暗里稍提了下。
安如宝与郑君宇交,秦家人是知道的,秦尚远信上最后这十六个字,“斗转星移、翻云覆雨”说的乃是现今新旧势力交锋已进入白热化,此消彼长,你死我活。京城郑家作为朝堂上旧势力的代表,自是首当其冲,而郑君宇作为郑家旁支,唇亡齿寒,为了自身和家人,牵连其中无可避免。“困在局中,身不由己”便是隐晦地说出了郑君宇现如今的处境。
安如宝长吁一口气,将心中的焦虑缓缓压下,将心中内容再大致浏览一番,暗暗下定了决心。
转过一日,安如宝带着宋初坐着安华的马车和往常一样来到镇上,进了门,便将其他三人拉到二楼,十分严肃地对他们道:“是我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之前那法子虽说可行,然可变因素太多,终是不太稳妥。我回去好好想了想,建成哥你那日提到的地珍珠让我想起了些东西,我问你,安平镇上可有油坊?”
方建成愣愣地道:“油坊?有是有,你问这个干嘛?”
安如宝道:“油坊在哪里?我有用。”方建成道:“就在镇东,离咱们铺子不太远。”
安如宝无意识地重复道:“镇东?”心中忽隐隐生出一丝微妙。
很快这股微妙之感落到就了实处。
安平镇上只一家油坊,占地面积不小,就坐落在镇东叠翠庄园旁边,而油坊老板正是吴是非。
吴是非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安如宝,道:“听闻南北杂货近日就要易主,安小老板不在店里守着,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安如宝看了看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大厅,以及四周摆放的玲琅满目的摆件,每一个不说是价值连城,也是价值不菲,对吴是非口中的寒舍二字十分不认同,嘴上说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时眼睛看到的,耳中听到的未必就是事实。就如吴老板与在下的关系,在外人眼中,恐怕是过从甚密,交情匪浅,实际如何你我却是心知肚明,吴老板聪明绝顶,想必明白在下的意思。”
吴是非冷笑一声,不为所动,道:“别废话,说罢,找我何事?”
安如宝灿然一笑,道:“无他,只是想和吴老板谈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