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族里以宋初和安春都有病在身,无法到场为由,独独将安绍召到了祠堂,让他当着全村人的面,将当日之事说清,安绍虽说的不清不愿,内容却与那传言一般无二,只说是安春出言骚扰他与宋初,自己又被他所伤,宋初才怒而伤人。至于自己之前在众人面前所说的对安春的维护之词,安绍给出的解释是,安春以他的名声相挟,要他按照对方说的办,他为保名声无奈之下才说了那些话,并非出自本意。
他的这一番说辞,深究起来可谓漏洞百出,只是村里人早听过传言,两相印证,心中多少都有了计较,安春又爆出丑事来,让一部分原本对他抱有同情之心的村民,想起了他平日的为人和口碑,不仅将那一丝同情抛弃,心里还对安春多了分恼怒,是以虽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合理,大多数村民还是选择了相信。
安泰暗中观察,村民神色之间的变化自瞒不过他的眼睛,趁机问明村民对此事的意愿,结果自然是倾向于错在安春的偏多,有人不服气,躲在人群里道:“真是好算计啊,两个哥儿都没事,黑锅安春一个人背,哪有那么巧的事儿?”他话音不高,安泰眼睛微眯,一眼扫过去,没看出是谁。那人说完后,人群中响起零星几个附和之声,很快被村民的议论之声淹没。
左右大局已定,安泰也不再计较,当下和几位族老商讨一番,一锤定音,宣布了族里对此事的处理结果:宋初伤人乃是是自卫,不但无错还勇气可嘉,安绍,虽言辞有亏,念是为人所迫,也不再追究。至于安春,伤人在前,诬陷在后,当以族规论处,念在他伤势严重,已得到教训,族里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听到结果,村民们并无太大异议,其中最高兴的就是安如喜一家了。安俊在人群中差点儿喜极而泣,安如喜也是松了口气,只安绍全程臭着脸,跟着阿爹阿么回到家,一摔门将自己关到屋中自己生闷气。
几个月前,他无意中听到了宋初阿爹阿么的身份的秘密,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些窃喜,以为总算找到了可以赶走宋初的办法,他曾想过单独告诉安如宝此事,谁知安如宝非但不领情,还将他羞辱了一顿。他心有不甘,筹划了许多时日,不惜与安春那个流氓为伍,就是在全村人面前揭穿宋初阿爹阿么的身份,让安如宝看清宋初根本配不上他,是以村里关于他与安春流言最盛之时,他也隐忍不动,就为了给宋初最后一击,孰料中间不知怎么就出了岔子,他阿爹忽然态度强硬的非要让他改变说辞,用以为宋初开脱。
他自然是不愿的,跟阿爹据理力争,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本以为他阿爹会站到他这一边,孰料一向疼爱他的阿爹听完,想也不想的就甩了他一巴掌,沉着脸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不要脸的东西,我知道你为啥非要跟宋家小哥儿过不去,我再告诉你一次,安如宝的夫郎是宋初,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你看看你,已经是有了准夫郎的人了,还如此的无知骄纵,不安守本分,在这样下去,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还有,你适才说的事儿,我只当没听到,你也给我统统忘掉,你要想在青山村待下去,就按照我说的做,否则就不要再管我叫阿爹,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哥儿!”
安绍每每想到这里,脸上还是火辣辣地。不过是个外姓人,不过是无依无靠的小哥儿,有甚么了不起的,他不明白他阿爹为何会如此,他本来还想撒撒娇,让他阿爹同意,可他阿爹事异常坚持,。眼见阿爹的意思无法违逆,安绍除了妥协也别无他法,只是他还是不甘心,毕竟依着他的预想,宋初现在应该已被赶出了安如宝家,甚至赶出了村,说不得已落到安春的手中,任人磋磨。而不是舒舒服服地呆在安如宝的身边。
安绍握紧拳头,面容扭曲,布满阴霾。
后山一个角落里,安如宝自怀里取出一锭碎银子扔过去,道:“干的不错。”
安水生伸手将银子接住,有些惶恐地道:“我……我也没干啥,如宝哥你……你不用给我……给我钱。”安如宝笑着摆摆手,道:“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安井生家和安春家住的不远,打定主意要对付安春和安绍后,安如宝就在后山找到了安水生,让他打听一下安春近段时间的活动情况,所幸他经常上山,倒也不引人怀疑。
安春和李家村小寡夫的时做的十分隐秘,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就被安水生打听了出来。买树苗时安如宝曾去过李家村,认识几个卖树苗的村民,而更巧合的是,安水生的阿么就是李家村的人。安如宝便拜托他们想办法,让小寡夫郎官家的几个兄弟得知安春与自家弟郎偷情。安水生家得了安如宝的恩,早有报答之心,自然竭尽全力帮他,不久就发生了安春被打一事。且因他们行事小心,没露出马脚,大家只道纸里包不住火,哪里想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安水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发道:“这钱我真不能要,事情能成,那也是如宝哥你的法子好,跟我们的关系可不大。”
安如宝闻言一笑,道:“出息了,学会拍马屁了。拿着吧,等过了秋收,你就不用上山来了,……诶诶,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近来你阿爹的身子大好了,虽说暂时干不了重活,上山转转应该是无碍的。等过了秋收,就让你阿爹上山来,而你就甚么也不用管了,安心去释己堂上学。”
安水生的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听到上学两个字就张大嘴巴愣住了。村里开了学堂后,很多孩子都被送进去学字,虽说学堂规定十岁以上的小爷儿也要,可他已经十二岁了,是家里的主要劳力,且束脩也是一大笔开支,是以他虽心怀羡慕,却从未想过上学的事儿。安如宝忽然提出让他去上学,也难怪他会如此惊讶。
愣了许久,安水生方才惊醒过来,憨憨地笑了笑,道:“如宝哥说笑了,我都十二岁了,哪里还能学的好,再说我要上学了,家里的活儿阿么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我就……”
安如宝摇摇头,阻住他接下来的话,道:“我让你上学可不完全是为了你自己,你跟着我干了这许多时日,我对你十分满意,想要栽培你。你若想要长久的在我身边做事,不识字可是不行的。我又不要求你考功名,只要你跟着安修夫子好好学,以后能写能算就行。”
安水生自打跟着安如宝以来,俨然视安如宝为世上最好最厉害的人,听到以后能长久跟在他身边,双眼“刷”地一下就亮了,激动地道:“我……我去,如宝哥放心,我……我会好好学的。”
安如宝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安水生把银子小心的收起来,站在原地看着安如宝身影渐渐消失,咧嘴傻笑了几声,顺着与安如宝相背的方向离开。
安如宝心情愉快的下了山,一进了院,就见邢山正在劈柴。因家里建房,所需木料很多,剩下的边角料足够家里生火用,邢山没事时就将大块的劈好。安如宝第一次看他劈柴时,惊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这会儿时间长了早已麻木,跟他打了招呼,走进后院。
此时巳时过半,家里还未准备午饭,院子里静悄悄地,安如宝进了院,如往常一般先去东屋跟自家阿么说一声。
东屋套间里,秦风坐在东屋套间的书桌上,拿笔在纸上画着甚么,安凌的阿么路明坐在他左手的位置,和站在他身后的方齐一块儿抻着脖子往纸上看,嘴里道:“……安井乐可傻眼了,你们是没看到,那几日他蹦跶的可欢实了,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村里人谁不说老天有眼,没放过安春那个祸害,安井乐那脸黑的啊,啧啧,都跟那炭一个色儿了,哎呦没把我给笑死。”
这两天田里忙,可听说宋初的事儿后,路明和安凌还是没少跑来看,间或带些家里攒的鸡蛋来给宋初补身子。
秦风手上笔不停,嘴角也微微勾起。
安如宝上前挨个叫道:“阿么、伯么,哥么。”邢山的年纪比安如宝大,经过安如宝几日细致的观察,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他本来就没想把邢山一家当做仆侍,便称邢山为邢大哥,称方齐为哥么。
秦风抬头看了看他,道:“回来了。”安如宝点点头,眼角瞄了一眼自家阿么在纸上画的东西,但见细细的笔尖在秦风的手上有如活了一般,无丝毫凝滞,画出的线条流畅圆润,甚是赏心悦目,只那图画的布局怎么看怎么怪异,他一开始没看懂,看了几眼方看出自家阿么画的竟是花样,平常哥儿、夫郎们绣花用的花样。
安如宝眼角一抽,自家阿么生花的妙笔,居然用来画花样,当真是……大材小用。路明还在一旁赞叹道:“你这样子画的,就是好,比村头安松家的还好看百倍,可是咱村独一份呢。”方齐也在一旁不住点头,一脸的赞同。
安如宝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儿扭曲,呆了片刻,就告辞出来往西屋走去。
看到路明安如宝就有了心理准备,在西屋看到和宋初歪在一起的安凌时,一点儿都不惊讶,安凌见他回来,忙坐正身体,笑着打招呼,安如宝点了点头,转头去看宋初。
宋初歪着没动,一双大眼睛瞪的圆滚滚地透着几分控诉的意味。他经过几日的调养,身子已好了不少,可安如宝甚是在意老郎中说过的话,硬是不让他下炕,哄着他在炕上多呆几天,把宋初待的都快发霉了。
安如宝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乖,再躺两日,等你痊愈了,我带你去镇上玩儿。”
宋初拍掉他的手,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来哄。”他极力表现的对安如宝的提议毫无兴趣,可瞬间晶亮如星的眸子却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安如宝在心里暗笑,也不拆穿他,收回手,道:“好,你是大人了,我还有些事,你们先聊。”就出了屋。
宋初眼角瞄着他的身影消失,忽地将头埋到枕头里嘿嘿笑个不停,安凌坐在一旁,叹了口气,满脸羡慕地对宋初道:“如宝哥对你可真好,要是安仁哥对我有他对你一半这么体贴就好了。”
宋初捏捏他的脸,道:“说的好像安仁哥对你不好似地,也不是谁月月都拿着新簪子在我面前显摆。”安凌面上一红,也咯咯笑了一阵,忽凑近宋初,神秘兮兮地道:“对了,你听说了么?今日村长夫夫一大早就去镇上了,说是被苏记布庄的老板请去的,也不知道是为了啥事儿。村里人说定是苏老板听说了安绍之前和安春的流言,怕是请他们去商量退亲的事儿呢。”
宋初听到安绍的名字,有些膈应,道:“管他呢,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安凌想了想,道:“也是。”两个人又歪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起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