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纸当然包不住火。陆子伊和梁宏远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的父母,自然随意一打听,就发现了两人藕断丝连的恋情。那个时候不同于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然大行其道。
说到逼迫,也是各种手段,来得可怖,何况是毫无家底的陆子伊。
梁宏远的所有经济来源都被切断了,他给陆子伊住的房东也受不了诱惑连夜赶走了陆子伊。露宿街头的陆子伊联系不上被软禁的梁宏远,也没有任何办法。
张言惜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对陆子伊动了恻隐之心的,或许是看到蹲在路边,哭成泪人儿的她,或许是最初见面时那温婉不多言的淑女模样,又或许,什么都不是,仅仅是因为陆子伊是陆子伊,是和自己完全相反却相吸的人。
她给陆子伊找了一个临时的住所。梁家的人想过所有梁宏远能联系的人,唯独没有怀疑过张言惜。甚至还害怕,这件事情被即将成为亲家的张家人知道,何曾想过,收留陆子伊,帮助陆子伊的就是张言惜。
张言惜安顿好了陆子伊,离自己家不算远。开车也只需要十几分钟,所以张言惜经常去陪陆子伊。两人也不敢抛头露面,更不可能靠近梁宏远被软禁的家。所以她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租各种各样的碟子,在家里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张言惜记得那个时候,陆子伊总是做各种各样的美食打发日子,最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陆子伊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她总是会做很多张言惜不曾想的事情。陆子伊也总是静静地听着张言惜说着外面的,商场上的,快乐的,伤心的,好的坏的事情,与其说张言惜是陆子伊的避风港,不如说陆子伊才是那个让张言惜安心下来的人。
她们比姐妹还要亲密,她们什么话都说。张言惜知道陆子伊的心事,陆子伊也知道哪怕不愁吃不愁穿的张言惜也有的烦恼。
可是,有一天,单纯的友谊也会变了味道。
她们看着电视机里两个女人亲密地吻在一起,热烈,缠绵,带着情/欲。英气的面容,带着欢爱过后的潮红,光洁裸/露的肩膀,白皙的肌肤,越往下越让人想入非非的胴/体。那个时代对性都讳莫如深,何况是女人与女人。
两个未经人事的年轻人,觉得尴尬极了。
张言惜觉得燥热异常,眼神不敢停在电视机上,可一转头却是秀色可餐的陆子伊。一向温吞的陆子伊更是做不出关了电视的举动,只好红着脸如坐针毡地等着这一幕过去。
或许,爱上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瞬家。张言惜余光看着局促的陆子伊,那张玲珑精致又非常恬静优雅的侧脸,突然像是一记重锤打在心头,心房的一角就这样塌陷了一角。
但她并不明白,这就是爱情。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看着梁宏远和陆子伊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些酸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一个相亲对象的对象,不明白明明毫不相干,却想要一直待在一起,甚至不明白和陆子伊哪怕是看男女接吻的镜头都会觉得局促。
这些不明白被深藏在暗无天日的心底,发酵生长。
当她提出的问题被陆子伊用吻回答的时候,张言惜才发现,那个胆小的人是自己。
陆子伊的吻是温柔的,小心翼翼,贴上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张言惜的心里还在想陆子伊会怎么回答“你怎么看同性恋”这个问题。
却没想到,唇上突然多了果冻般柔软的温热,没有摩挲,没有深入,只是浅浅地贴着,张言惜睁大了眼睛,看着把脸憋得通红的陆子伊像是鼓起了全身所有的勇气,像一尊雕塑一样,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贴着自己。
张言惜把陆子伊推开了。在陆子伊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失落和害怕。哪怕被梁宏远的父母谩骂,被房东连夜赶出来的陆子伊都是恬淡的,无所畏惧的。却在亲近自己被推开之后,目光里的受伤那样显而易见。
张言惜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个时候的陆子伊经历了多久的心理斗争和挣扎,才敢在自己的面前稍稍地表露真心。冒着得不到便失去所有的风险,做了张言惜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才二十出头的张言惜很没出息地跑走了。
那是张言惜至今觉得遗憾和后悔的事情。她浑身燥热却思维混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晕头转向,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她想要回家静一静,又想要回到陆子伊那里去。心和身体总是不在同个方向上。
张言惜把包落在了陆子伊住的地方,好不容易回家要不是家里有人,她真是要被关在家门外了。那个年代,不是想要联系到谁就能联系到谁的。陆子伊住的地方连电话都没有通上。而张言惜拿起话筒,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又为什么要找陆子伊。
她的思维就像是敲散了的碎末,沉入浩瀚不安的宇宙黑洞中。
陆子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或许并不是喜欢,只是想要尝个鲜,她不是和梁宏远都谈婚论嫁了吗?张言惜把头皮都抓破了,都想不出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一周之后,她家的佣人拿来了陆子伊托人送来当时落在她家的包。
现在的张言惜无法想象,那一周陆子伊是怎么度过的。但那个时候的张言惜竟然完全割断了和陆子伊的联系,任由自己在混乱中沉沦,也残忍地将陆子伊抛向了昏暗无底的深渊。
陆子伊搬走了,谁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里。就像是刻意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就连伊夫林的日常事务联系人都联系不到她了。城市说大不大,一个人却像是掉入了无边无际的海洋中一般,竟再无她的踪影。
直到连续一个月都找不到之后,张言惜真的慌了。梁宏远在家里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他毫无办法,只好求助张言惜。又怎么知道,张言惜比她还要心焦。
那种慌和她逃跑时候的慌不一样,是真真切切地了解陆子伊,知道如水般温柔的她背后亦如水一般能穿石的坚韧倔强起来是会令人感到害怕地。
所以,那是真的要消失的决心。
现实总是逼迫人去抉择,不到那样的境地,张言惜甚至还抱着继续和陆子伊做朋友的幻想。可陆子伊的离去,却仿若丢在深海里的一个炸弹,将所有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和不羁同时炸出了水面。
她变得焦躁不安,变得食不知味,寝食难安,看着所谓的嫁妆,一坐就是一下午。张言惜从一天问一次拖人找陆子伊的联系人,到一天问数十次,从在家里公司里等着到自己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企图巧遇去菜场或者去公园的陆子伊。
找了一个月,张言惜开始明白,如果陆子伊不想让人找到,那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混蛋的陆子伊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张言惜的世界里,没有打一声招呼,没有好好地道别,甚至没有给那个吻一个合适的解释。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张言惜必须承认,陆子伊的决绝反而让她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现在我们插播一则寻人启事。一位热心听众给本台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忙想要找我们帮。她很热切地想要找一个人,语气焦急。那位叫陆子伊的朋友,如果你听到了我们电台的寻人启事,请与我们的导播联系,电话号码二十四小时为您开通。您的朋友说‘嫁妆都给了,嫁过来的姑娘,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听众朋友们,让我们为这两位分开的情侣们祈福,让他们早日团聚。现在请听继续收听温柔情话。”
陆子伊都敢做,张言惜怎么会认输。她找了电台的关系,在当时最火的节目上播出。她和现在的梁傲晴一样,一旦清楚了自己的心,又何曾畏惧过世人的眼光。
再见到陆子伊是在那个广播播出后的三天后。循环播放了三天,陆子伊的房东都打来电话问是不是她,全城的年轻人都被女主播煽情的话语弄得泪眼婆娑,明明什么含义都没有典当嫁妆,张言惜都能无耻地说出那样的话,还公之于众。
陆子伊气得不行,却又止不住想要回应张言惜的冲动。心里那一丝甜蜜挥散不去,陆子伊都不明白,那地狱般的四十几天,为何只是一通话,所有郁结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