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菱看到还安静躺在梳妆台上的招妖幡,松了口气,她如今人小了些,要将招妖幡一手拿起来,还真是困难了些,只能两手捧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招妖幡抱在怀里,然后席地而坐。
风菱盘起了脚,将招妖幡放在膝盖之上,掐起了手诀,右手两指并于胸前,阖目念道:“吾乃幡主,招妖在手,万妖臣服,素闻吾命,即刻来朝…”
可是,就在风菱即将喊出颦娉的名字时,她却骤然停了下来,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呆滞。
她突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颦娉长什么样!
明明近在咫尺的记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颦娉的模样,而且不止颦娉,青玉、清水师父、吴小俊…甚至帝俊,她都想不起来他们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只记忆中有隐约的轮廓,只隐隐可见帝俊那一身裘氅外套在风中起舞。
风菱被她此刻神海中的印象吓了一跳,两鬓之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香汗,她…她好像把他们都忘了,只记着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事。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些经历过的事,风菱越极力去想,越觉得模糊,越看不清晰,好像那些事情才是在梦中发生的一般。
倏地,风菱感觉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再次醒来时,风菱朦胧中感觉到头枕着一块舒适的软枕,隐约间周围有淡淡的檀香熏香的味道,而前方端坐着一个人,蹙着眉,她未看清那人是谁,只道自己可能先前在船上睡了一夜,着了寒,烧糊涂了,所以做了个梦。
而这会儿,夫君帮她搬六合派去湖泊群后回来了,把她给弄醒了。
对于自己堂堂一个合境期的修士还会着凉一事,风菱觉着大约会被帝俊取笑,于是未等那人开口,风菱就半闭着眼,抢先开了话题,淡淡笑道:“夫君…我刚刚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梦到我回到了…”
话音未落,风菱就听见了一段斥责的声音,不过声音中夹着暖暖的和蔼的味道,道:“胡说八道什么呢?玥儿,我是爹爹。”
听到雷泽政华的声音,风菱急忙睁开双眼,一下清醒了过来,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此刻心底该如何形容复杂。
她不知道,她是该形容能再次见到父亲的喜悦,还是形容她梦还没醒的恐惧。
可是只这一瞬,看着雷泽政华眼角盘满的慈祥皱纹,看着他脸上带着微微斥责之意以及疼惜之情的面容,风菱的眼角微湿,身子不听使唤地扑进了雷泽政华的怀里,颤抖起来。
感觉到女儿的颤抖,雷泽政华身子微颤,将一时呆住的双臂圈过了风菱身后,手掌顺着幼小风菱的头发,安抚着她瘦小的身子骨。
时隔十二年,风菱居然还能再见父亲,还能缩在父亲怀里撒娇,那是她做梦都不曾有过的事,如今这一切却真实又美好。
世间之事,有时候过去的便就过去了,无论多么追忆悔恨,都无法回到当初。
在今日之前,风菱还常想,明明自己如今已经是一个六合派的掌门人了,却连人间亲情、与父亲下盘棋都做不到,拿着无数的财宝,却听不到父亲对她机灵的赞扬之音,因而若时间能倒回,那该多好。
当然如果风菱成仙后,也许还能大闹地府,去地府里拉回父母的魂魄,但是回来的也无法复原过去的种种,任何人不能逆转已发生的事,包括帝俊…
对了,帝俊!风菱突然想起了夫君,她从雷泽政华的怀里钻了出来,慌张地环顾着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她的屋子,一切陈列摆设熟悉无比,而床旁还站着她的母亲,眼含担忧地看着她,问到:“玥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刚刚突然在房里昏倒了,一睡睡了好几个时辰…”
菱母的声音还在风菱耳畔萦绕,听她絮絮说了几句后,见风菱默不作声地还在探头探脑,于是担忧的又和雷泽政华说到:“子熯,要不请法师来看看吧,是不是玥儿被妖给附身了?”
子熯乃雷泽政华的表字,从菱母口中听来,一切真切得一点不像做梦,风菱记忆中母亲就是这么喊爹爹的,她听着娘亲和爹爹的对话,显然心中更加忐忑。
只听雷泽政华呵斥了一声,严厉道:“胡言乱语,我雷泽家世代书香,从不信那些装腔作势的法师,你休得胡说!”
风菱听着雷泽政华的声音,观着他的表情,一点也不虚假。
对,这就是她爹爹,她爹爹是黍实州的州牧,黍实州最大的官,世袭士族,世代公卿,所以一向对邪魔歪道之说不屑一顾,别人对修士命师推崇备至,可他爹从不会对那些道士弯腰。
当然若风菱不是因为此时心绪混乱,可能还会跟她爹爹絮叨絮叨,这道门修士和一般的算命道士的区别,告诉他,您还真得信,毕竟您家闺女就是装腔作势的大法师。
房中的说话声还在继续,只听菱母继续争辩道:“可是刚刚玥儿,好像呓语中一直喊着‘夫君’…”
说到这里,菱母卡了卡,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曾唤雷泽政华夫君这一词,不知她闺女怎么就学会了这个词呢?而且喊得还不是一般的顺口,简直就像天天在叫着一般,这不是被妖附了身又是什么?
于是菱母皱着含烟眉,为难道:“…我们玥儿才六岁,哪里许配人家,而且就算指腹为婚,也没有还未过门就唤人夫君的道理。”
雷泽政华听到菱母此说,也皱起了眉头,他在刚刚风菱醒来时,也听到风菱叫唤了一声,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一提,只好再次确定一遍,转头看向菱母身后的几名侍女,问到:“她刚刚一直在喊夫君?”
几名侍女闻之,皆实诚地点了点头:“嗯,婢女都有听到,几个时辰来,小姐一直睡梦中喊着‘夫君救我’。”
原来,风菱不止刚刚醒来时叫过,她从试验招妖幡不成之后昏倒了,然后一直在叫着帝俊。
雷泽政华看着周围婢女认真的,一点不像作假的表情,犹豫了许久,还是摆了摆手:“既是呓语,做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