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亚瑟讲完来龙去脉,维兰呆了半晌,说:“艾罗知道他曾经给我家席拉下羁押令的事,他向我们道歉。这事儿你们不会知道的,所以,这已经不光是你们的梦了。我们还能出去吗?”。
“能否离开‘梦之城’,无论何时都取决于你们内心的选择,”亚瑟道,“不过这一次,由于我们已经构筑了这个世界;你们的记忆,在跟我们碰面时,与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彼此都会有影响。从你们的角度来说,‘难者愈难,易者愈易’——你们若决意离开,这个世界或可助推你们一把;相反,也可能产生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你们打算离开吗?”。
维兰很坚定地说是。
亚瑟颔首:“这正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也让我更想听你讲一讲这几十年来的故事。从法米亚开始好吗?”。
维兰应诺,开始娓娓道来。或许是已经接受了外祖父?.{[}母的选择,他的讲述方式越发体贴,起初还有所保留,到后来,祖孙之间的互动越来越有默契,他渐渐放下戒备,讲了不少暖心事;我第一次听他这么详细地介绍法米亚,不仅对她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越发真切地体会到他对母亲的感情。
单是讲述法米亚的人生经历,就可串起灵境和人境这三十多年的变迁。
“我的法米亚,我的女儿……”亚瑟喃喃着,表情似是骄傲,似是欣慰。如果我没看错,他眼中隐有泪光。
“你们吃过不少苦,人生之精彩却也超过了我们的想象。”听完女儿和外孙的经历之后,他说,“你母亲一定很为你骄傲。”
维兰显得有点不自在,看了看我,说:“不管我能否达成她的期望,她都会骄傲的。她是个骄傲的母亲。”
“说得对。”亚瑟微笑,直视着他,“我将帮助你通过试炼。让她更加为你骄傲。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替我铲除梦中的毒蛇。”
梦中的毒蛇?我们面面相觑。
他慢慢解释道:“20多年前,父亲曾来此与我们相见,他对我说,既然不愿离开。须了解此地的生存法则。‘梦之城’就像一个无法醒来的梦。一直是美梦倒没什么。但必须警惕那些生发于心的黑暗,他称之为‘梦中的毒蛇’。
我梦中的毒蛇无法害死我,却能害死我爱的人。反之亦然。困难在于,一个无力抵御‘梦之城’诱惑的我,同样难以自行铲除内心的阴暗。按说,我可以和阿维娜互救互助,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有些阴暗,我不想让她知道。”
“您已经发现了‘梦中的毒蛇’?”
“我相信你心里有数。”
维兰神色严峻起来,片刻后又有些困惑:“……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父亲,我不知道,但我有种预感,这个问题是讨论不出结果的,只有行动才能解决。”
“……他到底做了什么?”
“目前,假借我的名义到处打探消息,我怀疑,他也许发现了什么。”
维兰呆了呆,有些惊讶:“您的意思是……”
亚瑟点点头:“他发现了这个世界不对劲。我想他会不遗余力地寻找真相,而我无法预测他为此将如何行动。你做过梦吗?如果迷雾中有个看不清的鬼影,那它最后一定会显形为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维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有个问题。30多年前,你们离开灵境的时候,他只是个幼儿,相貌、举止跟今天肯定有所不同。但我早晨见到的他,活脱脱就是我认识的艾罗。我来之前,他是这样的吗?”。…
“我不能确定。”亚瑟严肃地说,“既然你的记忆影响了这个世界,那么我对他的印象也可能因之而改变,也就是说,我或许根本不记得他昨天是什么样子。显然,他在你记忆中并不是一个可靠之人,如此一来,你的记忆,或许让他变得更加危险。”
“铲除梦中的毒蛇……是指,打消他对这个世界的疑虑吗?”。
“取决于你,”亚瑟盯着维兰的眼睛说,“无论如何,我需要你处理掉这个威胁。”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是如此冷酷,我几乎以为他在暗示维兰必要时可以“做掉”艾罗。
“我不相信他,并不表示我憎恨他。”维兰皱眉道。
“而我爱我的每个孩子,哪怕他曾铸下大错。”亚瑟慢慢地说,“有时信任无关感情,关乎理智。”
维兰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道:“我需要想清楚。”
“我会给你们安排一处清静隐蔽的住所。后天是阿维娜的生日,你们或许想参加庆典,但要想想这样做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送我们进的住所,恰是我和维兰都曾住过的那一套房间。从卧室的窗口可以望见底下蓝莹莹的六角石台;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刚过正午,石台周围的树顶上方仍飘着薄薄的云雾,一个人影都不见。
维兰检查过每个房间,封上静音符,在起居室的鳞皮宽围椅中坐了下来,说:“艾罗其实没有那么坏。”
我安静地听他继续。
“他是个怪咖,说话虚虚实实,但他不是坏人。他对我们做过一些难以理解的事,真正的意图很难确定,但好像也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当然,我不是说他是个大好人,也没忘记格雷的事,我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我握住他的手,说道:“你小时候,他花了很多时间陪你,你对他的感情是自然的。你不是一个盲目的人。直到现在,你仍然看重他。只要有你的道理,就毋须说服别人。我不认识他,所以我不会随便附和你,但无论你想怎么做,我肯定站在你这边,这你不用怀疑。问问心,问问脑,做一个无愧于己的决定。”
他看着我片刻,点点头。
当晚,我们在亚瑟的无门书房里与艾罗相见。端庄打扮的大表哥。脸上挂着教科书般标准的微笑。分别用过于谦恭和过于客气的态度向亚瑟和我俩行礼问候。
亚瑟直截了当地开口:“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有疑问,也许不该再回避这件事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问题的。”
艾罗眼中微光一闪,迅速笑着眯成弯线。开始装傻:“祖父大人。您在说什么?‘对这个世界有疑问’?艾罗可是一点儿也不明白。”
“不许对我撒谎。”亚瑟冷冷道,“否则你将失去这个机会。”
艾罗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看了看我们。换了正常的语调说:“我是不死之身。”
我们瞬间明白了。
“前年夏天,我向西到了大陆之极的禁区,鲁莽地进了一片魔沼,被它吞噬。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当我醒来,却发现自己毫发未损,躺在魔法森林的边缘。”艾罗平静道,“当时,我以为是魔沼的力量让我分不清虚实;但是9个多月前,在冰原的一座魔法火山里,类似的事再次发生。然后我又试了几次。”…
“除了你自己,你还在谁身上试过?”
“我的‘研究’才刚刚开始,哪儿敢在别人身上试呢。”他笑眯眯地说,不知是真是假。
看来亚瑟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件事,你跟谁说过吗?”。
艾罗郑重地否认。
“你想知道原因吗?”。
艾罗眉眼一弯,嘴角一勾,似乎想耍耍机灵,但话未出口,便收起轻浮,郑重道:“是的,祖父大人。”
亚瑟注视了他一会儿,说:“好。”
艾罗谨慎地笑道:“我不需要立誓吗?”。
亚瑟轻描淡写地反问:“没有魔法誓言,就不能保证你的忠诚吗?”。
艾罗似乎愣了一秒,正色道:“我,艾罗.德加尔,绝不会辜负祖父大人的信任。”
亚瑟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被调整过。你为什么‘不死’,应该能自己琢磨清楚了吧。”
艾罗睁大了眼睛,看看表情无波的维兰和我,道:“调整时间线?我不明白……谁?怎么调整?”
“我。至于我是怎么做的,以及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下一任族长才能知晓。”
艾罗神色一动,目光飘向维兰,下意识地勾起嘴角:“原来如此,艾罗真是冒昧。”
“恐怕你想错了,”维兰淡淡一笑,看着他说,“我和席拉,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艾罗没作声,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亚瑟说,“世界不是唯一的。你眼前的维兰和席拉,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访客。那个世界有你,也有法米亚,但与我们的世界仍有不同。他们与你碰面之时,两个世界发生了些许交融,混淆了你的记忆。你向他们道歉,说你曾经对席拉下过羁押令,事实上,你并未做过那件事。你不妨回想一下,有我在,你要如何下达此等命令?”
艾罗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有些语无伦次地问我们怎样跨越不同的世界。
“这也是我族精英才有机会探得的秘密。”亚瑟傲然道,“我族掌握的秘密、拥有的能力,不是外族所能比拟,灯神等族多年打探也只得皮毛,又横加曲解,谬之甚远。”
艾罗立马俯身下礼自称愚鲁,承认他确实想从冰原灯神、古老贤者口中打探消息,但迄今还没什么大的收获。亚瑟宽容地接受了他的悔过。
……几个小时前,维兰对亚瑟说出了这个计划:先搞清楚艾罗的疑问是怎么产生的,再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被调整过”,这样一个与真相极为接近的“伪答案”,来解决他的困惑。
由亚瑟出面,艾罗才不敢在自己的问题上说谎;而“这个世界的时间线被调整过”,也不能算一句假话,只不过巧妙地避开了“这不是一个真实世界”的终极真相;更妙的是,亚瑟无需多说,因为艾罗根本不敢多问——他想要获得祖父青睐的心情显而易见,自会去努力理解“调整时间线”的深意,对号入座地找出一个原因来解释“不死”,而不会当面刨根问底,显得自己“不可教”。
如此一来,艾罗就不大会因虚幻的现实而绝望消极,做出什么偏激之举,而更可能被龙族的深不可测所震慑,反而激起他的上进心。
维兰向亚瑟介绍了他所认识的那个艾罗,是一个有能力也有魄力之人,恳请亚瑟能多了解他,别放弃他。
……与其把梦中那个看不清的鬼影想象成毒蛇,何不手举火炬迎上前去,主动照亮黑暗藏身的角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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