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魔晶,维兰说他已经把之前被老妈“征用”的那一片收了回来,现在随身的秘银小宝盒里有两片。我们小声交谈,不知不觉船已经驶出很远,前方海平线上出现了一道连绵的黑色山脉,形成一个半闭合的巨大圆环,像一顶黑色的王冠。
“我知道这里。”我心中一动,对着船前水中的红人鱼叫道:“这里是海龙墨沙的地盘!”
她悠哉地半仰起身子,回望着我们说:“没错。远道而来的贵客,怎能不来觐见东海真正的主人?您的船停在这里,任何人也不敢窥探。”
“您确定墨沙会乐意被我们打扰么?”维兰皱着眉问。
“如果您不是龙之子,我万万不敢让您打扰墨沙,”克莉姆的语气中突然带上了冷意,“但您是一个德加尔,我不敢不带您过来。”
她话里有话,让我心中警铃大作。
“墨沙与德加尔是否曾经相识?”我试探着问。
克莉姆不理,仍往前游。
“停下!”我对维兰说,“停船,她有事瞒着我们。”
维兰已经操控着船只转向,沿一道长长的弧线,缓缓停在环形山脉之外。克莉姆瞥了我们一眼,突然高声吟唱起来,虽然能分辨出是人鱼语,但用词晦涩艰深,是我这个才学了几天的半吊子听不懂的。
维兰刚想说什么,冷不防海面突然抖动起来,水下传来不祥的轰鸣;原本晴朗的夜空下,四面八方的云系都向前方奔流聚集,海面上的风却骤然停滞,仿佛什么未知灾难的先兆。他飞快地与我对视一眼,驱船加速试图离开这里。
就在此时,以环形山脉为中心的水域。在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作用下,突然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外围水位骤然上升。而中间的山脉却渐渐水落石出,感觉上就像正在拔地而起一般。
漩涡不断向外扩张。很快追上了我们的船,然后船体就像被一股力量拉扯住似的,无助地倒退,向漩涡中心坠落;维兰无法再控制船的走向,便一手抱住我,一手牢牢扣住船板。
天翻地覆中,我仿佛看见环形山脉中间的云系堆积而下。已经凝聚成为一道龙卷风柱,浸透了海水,呈现出琉璃般通透的碧绿色;而高大的黑色山峰环绕着它,静默而威严。犹如虔诚的祭司群。
突然!船底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我俩瞬间就被震飞,连带着破碎的船板——果然是破船哪。
眼看着就要撞上山石,一股水流急速从侧边冲过来,挡在前方抵消掉了不少冲击力;我毫发无伤地抱住山石。维兰贴在身后——我马上意识到那股水流是他调动的,喘了喘说:“摇篮曲。”他会意。刚才估计是忘了这一茬。
山相当高,我们落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峡谷中间的景象;水位低下去了,环绕着狂暴呼啸的龙卷风柱。海龙渐渐露出水面,比上一次看得更加清楚。它的身体是长长的,有四只神殿廊柱一般的巨爪,没有翅膀,头上也没有明显的角,耳朵的部位有层层叠叠的灰绿色肉翅,像巨大的半边伞,一直连绵到脖颈后面,这让它的脑袋看起来像发怒的巨型眼镜蛇一般可怕。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墨沙,可还是禁不住有点腿软;悄悄回望维兰一眼,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惊讶,表情好像在说:“咦?”看来海龙跟他印象(想象)中的龙长得不太一样。对哦,德加尔家徽上的那条龙明显是有翅膀的,身体也没这么长。
墨沙金黄色的眼睛转了转,黑色竖线对准我们的方向眯了眯。糟糕!一个巨浪不知从什么方向扑打过来,还好维兰反应够快,已经抱着我轻巧地跳了下去,绕到山体背后,蹲在一处珊瑚礁边,做了个噤声的口型。
潮水又退了下去。墨沙慢慢地转了出来,绕着环形山巡视一番,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睛从我们身上扫过去,没有停留。维兰用了隐身术。
墨沙没有找到我们,但它显然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巡视完毕,它开始用尾巴和爪子削刮山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高山一会儿工夫就被削掉一半,碎石漫天狂舞;考虑到维兰正好在我身上,我想把护身小法宝摘下来给他,他偏偏逞能死活不要,我只好努力挡住他的脑袋和脊背,可是他比我高大得多,实在遮不住多少。我想他肯定受了伤。
然后又是一个巨浪冲过去,毁山停止了,高山已经变成丘陵。不远处响起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藏得住身形,藏不住血的味道。”
龙族语,我很巧听懂了这句。
维兰转过脸去,数米外站着一个半人半龙——身形差不多是维兰的两倍,上下覆盖着深绿色和灰褐色的鳞片,金色眼睛,灰绿色的伞状耳朵。毫无疑问是墨沙。
我也曾见过维兰半觉醒的状态,与那时的他相比,眼前这个墨沙看上去更“不像人”:鼻孔是两条斜线,宽宽的吻部一直咧向耳朵,没有头发。
维兰用龙族语谨慎地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墨沙仰头笑了一会儿,惨白的獠牙里面露出黑色的舌尖,“我要我的东西。”
我以为听错了,疑惑地看向维兰,见他也是一脸不解。
“你是德加尔的血脉,”墨沙用他那双毫无感情的金色眼睛盯着维兰,“他偷走了我的东西,你要还来。”
维兰迟疑地问:“你是说巨龙德加尔?他偷了什么?”
“一颗心。”
……好吧我肯定是听错了。
墨沙的眼睛忽地扫向我,黑色竖线紧了紧,道:“你老婆?”
维兰疑惑地瞥了我一眼,犹豫着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很好,”墨沙清晰而缓慢地说,“吃了她,挖出她的心脏,代替德加尔偷走的那一颗。”
擦……我抖抖地看向维兰,他脸色发白,却看也没看我一眼,阴沉地龇着牙讥讽道:“就好像我会听你的似的。”
对方咧嘴一笑:“不愿意?那我就吃了你们两个。”
他一点也没拖延,说完就迈步上前;但维兰也很果断,身前瞬间腾起一堵高大的风墙,迅速扩张似乎包裹了整座环形山,挡在墨沙前进的路上。这风墙不仅仅是风,还带着隐隐的火焰,热得发烫;不知道有多厚,但墨沙停在对面,已经看不清楚了。
不得不说这还是很壮观的,如果搁在大陆上,绝对能造成规模不小的破坏;我虽然不懂魔法,也看得出来这不是简单能做到的程度。但现在不是唱赞歌的时候,维兰脸上也没有一丝得意,事实上他神色无比凝重——没错,要对付一头跟德加尔同级别的老龙,用膝盖想想也该跪了。
墨沙好整以暇地站在风圈外,咧着嘴似乎在笑。维兰屈膝下蹲,双手背后,以极快的速度从腰带里摸出短刀划伤左手,右手蘸血在岩石上画了一个符文,然后左手拉住我的手掌重重摩挲一遍,扭头向我使个眼色,一把将我拎起扔了出去,自己朝另一个方向快速移动。
他扔我的时候用上了风之力。我远远地落在山体另一侧,马上蘸着他的血,在原地画了血刑术的另一个符文。
这一系列动作做起来很快,我俩没有多余的交流,因为压根儿就不指望风墙能拦住墨沙,所以没空耽搁。我想,维兰设下这个风圈,最大的作用是阻挡海水,防止岩石上的血符被冲刷掉。血刑术是克拉门苏和雷萨的发明,历史显然比墨沙的年龄要小,也就是说,墨沙很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希望他继续保持轻敌的姿态,就算看见我们的动作也不以为意。至于血刑术对他是否有效,只能碰运气了,毕竟,在海中对上一头老海龙,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
墨沙的脑袋左右晃了晃,似乎在思考先吃谁,然后很快做出了决定——走向我。对此,我完全不感到意外。他最想折磨的肯定是维兰,所以不会错过让他等死并且看着我被吃掉的机会。但是维兰在山那边高声叫骂起来,似乎想把墨沙吸引到他那边去。
“闭嘴!”我用通用语吼了一句,一边迅速往丘陵上方爬,很快看见对面露出维兰白茫茫的脸。距离颇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当他能看清我;我瞪着他,往环形山脉豁口的方向偏了一下脑袋,然后毅然爬向山脉所环抱的峡谷。
总得有人来请墨沙入瓮,这个人当然只能是我。
瞥眼只见墨沙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风墙,正蹄疾步稳地跃上山丘。我拼命往前爬,顾不得遍体鳞伤;尽管戴着“摇篮曲”,可这是我自己的行动,故而仍会受伤。终于到了下坡的边缘,我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冷不防两排白森森带着血丝的獠牙就在身后,我下意识地“噫”了一声,纵身朝峡谷的方向滚落,根本没空去看维兰如何处理山脉的豁口——那里是水,没有任何可供画符的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