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种隐隐约约的动静唤醒,却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一张干净的单人床上。
房间不大,天花板很低,昏暗中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陌生;四壁皆为一种白色木料,经过特殊处理,触感光滑;以我的方向看,床靠着右下的墙角,左上靠近床脚有一扇阖上的门;床头左侧紧挨着一张小木桌,床头抵着的这面墙上有一扇小圆窗。
这时我注意到了,桌上搁着一面铜镜,正是雷萨声称克拉门苏托他给我的那一面,仿佛激活了一般,正在放射出不断旋转上升的柔和光华。直觉告诉我,唤醒我的就是它,虽然它貌似并未发出声音。
我将它拿在手里,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于是尝试着拂了拂——云翳散去,维兰的脸出现在镜中,让我又惊又喜。
看见我的一瞬间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像连珠炮似地发问:“你怎么样?你在哪儿?为什么旁边黑漆漆的?”
“我挺好,刚才在睡觉,或者昏迷,我觉得我在船上,在海里,”我揉了揉眼睛,慢慢转动镜子让他看看四周,“窗子外面是不是海面?”
“哦。我想我知道你在哪儿了。”他顿了顿说,“放逐之海。”
放逐之海,每个人境居民都听过这个名字,它所指的是包围着大陆的那一片浩瀚汪洋。
我们这颗地球,大陆连接在一起划分为三国,近海散落着一些岛屿也归三国所有。但在距离大陆更远的地方。海平面以上几乎就不再有陆地存在;特别是过了渔猎区,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被称为“放逐之海”。
但是,这片海上仍是有人烟的。当然,相对于大洋的面积或陆地人口来说,极其稀少。
他们被称为“奥卡”,意思是海上游牧民族,其实构成十分复杂。历史上曾有一段时期。三国废除了死刑,凡重罪当死者,皆被流放出海,其中可能有人设法活了下来;后来还有一些自我放逐者,也加入了在远海漂泊的生活。
奥卡人的数量虽无官方统计,但肯定不多,也没有形成什么势力。名义上。放逐之海包括奥卡人都是归三国共管的,但其实,他们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自由,野蛮,原始,神秘。大陆艺术家和叛逆青少年颇喜欢他们,不过。对他们的描述大多停留在幻想层面上。
“气旋都没动过,你们应该还在人境,所以我猜是放逐之海,”维兰想了想说,“海里面说不定也有气旋。”
“时间过去多久了?”
“35个小时,现在是早上5点。”我们分离的时候是傍晚6点。
“我爸妈怎么样?”
“情绪还算稳定。”
分离后,维兰演了相当复杂的一场戏。首先,他没有依从雷萨的建议杀光墓园里的郊狼炮灰,而是伪造了一段记忆——“头狼”亚摩利用血刑术捉住我,撸下戒指折磨我。向他提出无理要求被拒,然后当面扭断我的脖子,带着我的尸体消失了。
雷萨事先已经震晕了林子里的炮灰,维兰放火烧了纪念堂,跪在原地作失魂落魄状,直到法米亚赶来,命手下把所有的炮灰都押了回去——除了卖电器的那个倒霉蛋,因为看见了我们。不得不杀。
回到城堡后,他拒绝所有人靠近,坐在我床上发了一晚上呆,直到天蒙蒙亮了。径自去向我爸妈请罪,说我被*武装作为人质绑架了,但生命不会受到威胁:一来我是谈判的筹码,二来我戴着“恋歌”。他发誓一定会把我找回来的,请他们千万要有信心。维兰确定了我爸妈精神上能够承受,又严令下人不许散播谣言,接着回到主城堡,对所有仆众下了同样的命令,然后直接去了联合指挥中心,脸色白得像鬼。
白天,他作势挨个儿审讯了押回来的炮灰。又按照之前就掌握的名单,把郊狼的大部分骨干“请”了来,但他并没有如何折腾他们,因为这些骨干大多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而且没有确凿的罪证;所以问询过后,只是暂扣。反正亚摩已经失踪,郊狼经此波折,树倒猢狲散。
“我在指挥中心,盥洗室里,我妈和格雷都在城堡。”他看上去有点憔悴,“我不能演得用力过猛,再过几个小时就该去关心一下别的事情了,嗯,我还得伪造一段对着空水镜自言自语的记忆……我好想你。”
“我一离开墓园就失去意识了,”我看了房门一眼,指了指胸口,“你在这里。”
他抿住嘴角微笑:“你也是。”
为免节外生枝,我们没聊多久,他只能在确保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联系我,下一次可能是几个小时后,也可能是十几个小时甚至一两天后。
我下床在狭仄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推门出去。外面是一间像起居室的舱室,雷萨侧身负手正在研究一幅悬浮在空中的海图或星图,见到我后略微点了点头,说:“很高兴看见你不晕船。”
我脸色一黑。本来不晕的,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感觉有点晕了。
“亚摩去准备早餐了,”他友善地说,“希望你能尽快适应海上的生活。”
他的随和让我心里直犯嘀咕,但我什么也没说,顺水推舟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已经进入放逐之海了,维兰.德加尔猜的没错。”
“……原来你都听到了。”
他平静地点了一下头:“这条船不大,任何一个角落的动静我都听得到,所以我建议你需要*的时候最好在门上画符咒。”
每次都要放血……我低头看了看手指。好痛。
“不要不知足。对于这么有力的魔法符咒而言,仪式已经简化到不能再简化了,对施咒者也没什么副作用,换作人类使用的低级巫术就繁琐得多,而且效率低下。”
“巫术?”
“等你到了奥卡人的聚集地,应该会看到。”
我有一肚子的问题,不过首先要问的是:“为什么要来这里?”
“避开陆地上那些人的耳目,而且,没错,海里有气旋,不受德加尔家的监视,行动方便。”
“这些星星,就是气旋吗?”我看着他面前的海图,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光点,有的还在移动。
“不,这些都是附近海域具有魔力的东西,”他指给我看一片白色的柳叶,“这是我们的船。我放出魔识,观察周围的情况,魔物比之前要多,说明我们的确已经进入了放逐之海。”
“魔物是指……”
“并不全是活的,有的可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器物残片,大多数都没什么意义。”
我忽然想起一事:“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不,”他坦然道,“我只在几天前走过一遭。”
我没有作声。如果他说的话不假,那么当时他大有可能是从海中的气旋里出来的。
这时亚摩敲门进来,端来了一锅鲜香扑鼻的海藻鱼片粥,又摆好餐具,问雷萨是否现在就用。雷萨示意他问我的意见,我从善如流地在桌边坐下,亚摩勤快地帮我盛粥。我注意到餐具都是银质的。
“你们签了契约吗?”我问道。
“不,我在他身上施了荨麻咒,只要他听话,我就会减轻他的痛苦。”雷萨离开海图,坐到我对面,一脸平静地说,“你知道我依照约定要为维斯特王族效力,不能再与他人签订类似的契约。”
“为大人效劳是在下的荣幸。”亚摩不失时机地奉承道。
“那现在呢,”我问雷萨,“维斯特对你的约束已经不存在了吗?”
他示意亚摩出去,随手挥了一个金色的静音符在门上,然后说:“告诉你也无妨。柯嘉.维斯特一直很防备我,不许我自由行动,我最多只能把魔识以蓝鸫的形式放出去,能做的事很有限。
直到不久前,索利尔告诉我克拉门苏的行踪,我又偶遇这个木精灵和蝶妖的混血,从他口中听闻一些关于你的事,让我确信你和那个人有些关联,所以好不容易制造了一个机会去灵境找他。作为我们协议中的一项,他帮我制造出一个双重身,只要避开柯嘉.维斯特的视线,就可以不受他辖制,我的本体仍在维斯特米尔王宫之内。”
我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他不是雷萨的真身?
“我分了大半的魔力在这个双重身身上,柯嘉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我,”他淡然道,“完全受他驱使的是我的本体,当时就返回王宫了;但我这个双重身,多在灵境逗留了一天,从放逐之海中的气旋回到人境。我这个身体是自由的。”
“那,你说想与维兰签订契约,是用这个身体来签?算不算数啊?”
“将与他签约的是我这个身体、这部分魔力,与本体并不冲突;再说,这项契约一旦建立,先履约的人必然是我,他只需在我完成辅佐大业之后,遵从约定并给我相应的回报即可。”
我心知肚明,雷萨之所以变得这么和气,多半是想先攻下我,然后间接攻下维兰。
他大概对自己抚绥小姑娘的手段很有信心吧。我脑中闪过法米亚的影子,然后想起克拉门苏曾经说过的话:雷萨看上去比谁都谦和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