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中午当学霸把洗过烫好的全套礼服装在盒子里递给我的时候我惊呆了。这这这也太高大上了,我就算是第一次上三境岛的时候也没穿过这种正装,除长裙、斜披肩、大衣外还有长手套、小礼帽甚至面纱,而当我从盒子边上拎起一条疑似吊袜带的东西时脸色简直跟它一样黑。
“这当然是女士礼服的必要配件好么,”凯林不屑地说,“你身为女性对这种东西大惊小怪难道不应该好好反省么。”
“可是这东西真有必要咩,”我为松紧合适且温暖宜人的长筒毛袜子据理力争,“看!又舒服又不会往下掉。”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会儿,扶着墙说:“为了庄重得体,有时候不得不牺牲一点点舒适。”
其实是我从来没用过这玩意都不知道该怎么系。不过我看他好像快不行了所以还是放弃争执抱着盒子去自己的小屋换上,凭借聪明的脑袋无师自通生平第一次把吊袜带绑在了大腿上。不过面纱我是坚决不肯戴的,本来就黑灯瞎火的脸上还挂个帘子我该拄个拐杖出门了。
穿戴整齐之后浑身上下都感觉有点儿绷,本能地觉着必须把背脊挺得笔直才能撑起来,肢体动作也不能太大。好看是好看,只是人倒成了衣服的奴隶了,难道是好事吗?——而且明明是冬天为什么长裙上部是露肩的?爸妈不住地点头,用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讶的眼神打量我,直夸凯林有眼光,说礼服巧妙地突出了我身上仅有的优点==。
我对着镜子有些忐忑不安,眼前那个穿着修身黑色长裙的女生怎么看怎么陌生,不禁皱起眉:“说真的,这样准备是不是过头了,是追思会又不是舞会,如果别人都很随意,我们太隆重会闹笑话的。”
“你这也叫隆重?”在我爸妈面前凯林没有说什么刻薄话,只是白了我一眼,见我不以为然,叹口气道:“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追思会,没死的学生,意味着除我们之外基本上全都是中等以上的贵族,这种场合,穿正装是基本礼仪,我选的已经是很基础的样式了。”
“好吧。”我闭上眼睛想了想。今晚除了要给维兰带消息,最好还能探探其他人的口风,了解一下贵族阶层对三境岛这件事的态度,我不能太**丝。
不过当凯林宣称我还需要做头发的时候被我断然拒绝了。
“头发早上洗过,扎个揪揪就行了,”我不容置疑地说,“再复杂会影响我的状态,晚上我有正事要做,不是去当花瓶的。”
他挑了挑眉,我瞪着他:“你是不是想说,‘你也算花瓶?你顶多算个水杯’。”
他抿了抿嘴角:“我可什么都没说。”
然后我也谢绝了在身上挂全套宝石的建议,只摁上了一对星形耳钉。
凯林可能因为平时的穿衣风格就是一板一眼的,如今穿黑礼服竟完全不显得别扭。我们钻进维兰派来的轿车,发现里面十分宽敞而且备下了各种饮食;司机是个年纪已经不小的大叔,态度恭谨但又十分淡定,气质不像是一般的仆人。所以虽然是维兰派来的人,我和凯林在他旁边交谈时仍相当小心。
伊丹是人境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国家,进入地界后公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时不时需要穿过遮天蔽日的森林,透下来的光线十分黯淡,色调也偏冷峻。与它的自然粗犷相比,维斯特米尔有很多古老的建筑遗存,风格更为典雅;而诺森全是大平原,除工业区外,以繁华的经济和娱乐中心最为著名。
6点左右轿车渐渐驶上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与市区隔着宁静的湖泊和小片的松柏林。沿着湖畔林荫道一直往前,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堡映入眼帘,照亮了冬日黑得过早的天空。严格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目睹真正的德加尔城堡,和上次匆匆一瞥的印象大不相同。
司机把车开上城堡前的下客区,侍者上前开门。我机械地跟着凯林朝前走,穿过气派的前厅以及……一个大房间,上台阶,又一个大房间,再上台阶,迎面又是一个大房间,好吧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区分它们,同时努力控制住东张西望的冲动,以免显得太土。
沿途的大房间里都有三三两两的人,虽然装束的色调暗沉,但个个显得非常华贵,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今晚开的是追思会,我会以为这是一场以黑暗为主题的贵族派对。凯林说得没错,如果我没穿正装才会引人注目;事实上就我们这一身,往人群中一站,实在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在穿过若干座敞开的金属雕花大门之后,我们终于进入一间比之前所有房间都大得多的厅,也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主会场”。高高的穹顶下,正对着大门是一座相当壮观的楼梯,向上往两边延伸,似乎楼上还有走廊;楼梯一侧是远远延伸开去的长桌,上面摆着一排排树状银色烛台,随处可见龙形的徽章;楼梯另一侧的平台足有一般剧院的舞台大小,安坐着一支室内交响乐团,在指挥的引导下合奏着一支舒缓而漫长的协奏曲。
这里的人更多些。俊男美女们小声交谈着,大多是生面孔。凯林悄声告诉我,到场的除了在校生,还有些是已经毕业的校友。
一直平稳的嗡鸣声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我沿着众人的视线抬眼一看——维兰!
他站在交响乐团斜上方的楼梯扶手旁,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扫视底下的来宾,表情似乎很放松。棕黑色的短发向后梳,露出洁白无瑕的宽额角,更加衬托出五官的深邃美丽;黑礼服,黑衬衫,没有打领带或领结,衬衫扣子倒是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我第一次看见他穿正装的样子,瞬间被他的俊美煞到,感觉胸口像被打了一拳。
他的视线掠过我和凯林所在的方向,一刻也没有停驻,不知道有没有看见我们;然后对垂首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转身离开。维兰一步步走下楼梯,顺手从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酒。
马上有人上前找他说话,一人说完另一人立马跟上,衔接得优雅自然,跟排练过似的,让我这种不明就里的外来者完全找不到机会接近。维兰看上去不慌不忙,偶尔在别人跟他说话的时候回应几句,甚至露出一个笑容。
先是男人们找他,然后女人们也开始跃跃欲试了;一个衣着华丽的漂亮姑娘正从我旁边经过,朝维兰走去……她的胸部可真棒。我不知道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便挽起凯林的胳膊试图往他的方向靠近。显然旁边有人也是这么打算的,我被什么人挤了一下,一个站立不稳摁在了凯林身上,差点把他带倒。维兰正在听一个不认识的帅哥说话,此时侧过脸来,抬起眉毛递给我们一个温和的微笑。
我们跟他还有一段距离,但我必须抓住时机,于是鼓起勇气探着脑袋说:“呃,德加尔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但是,请问您这里有冷水吗?我的朋友好像不太舒服。”
凯林飞快地瞪了我一眼,然后配合地捂住胸口,垂下眼睛,做出微微痛苦的样子。维兰露出十分关切的表情,连忙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搁在凯林背上。
凯林摆了摆手,虚弱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气味过敏。”
“一定是这里的鲜花,这是我的疏忽,”维兰说,“您需要新鲜空气,请跟我来。”
然后他扶着凯林往一个方向走去,我一脸担心地跟在另一边。周围的人们面面相觑,有的似乎也想跟上来,维兰抬手做出一个谢绝的手势,回头对刚才跟他交谈的那个帅哥说:“弗雷德,帮我招呼其他客人,我很快回来。”
弗雷德优雅地一欠身,请他放心。
维兰带我们离开大厅,通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拐弯后打开左侧的一扇门,再穿过房间,前面是一座露台,能看见下方不远处有湖水的反光。
凯林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后面去呼吸新鲜空气了,维兰没有理会,而是握着我的手臂快步向前,在露台边停了下来,就着漫反射的灯光细细打量我。
“‘摇篮曲’,我是说,项链呢?”他的目光落在我光秃秃的脖颈上。
“在这里,”我避开他的视线,侧身从胸部内侧把项链拎出来,“怕被人看到,所以藏在里面了。”
他松了一口气,示意我藏回去。“带着就好,不要离身,”然后严肃脸提醒我,“现在他们不会公开对你做什么,但是私下里要小心。”
“嗯。”
“你的处境还是很微妙,舆论风向稍有变化就可能会有麻烦,毕竟我们拿不出那两个人亲手实施屠杀的铁证,跟媒体打交道要谨慎。”
“嗯。”
“伊丹不会坐视不理的,也不用太担心。”
“嗯。”
他摸了摸我的上臂,朝我鼓励地笑笑。他的注视是个危险的陷阱,我努力从中爬出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然后我把克拉门苏的发现说了一遍。
维兰沉默着听,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擦着下唇,目光专注地盯着我。
“嗯,这些都是他说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懂吧?”
他点点头:“我不会轻信的。不过,”他微笑了一下,“其实我有点希望是真的。”
“嗯?”
“你知道,我一直都担心觉醒的事情,但我并不知道怎样才会觉醒,所以总是做那样的噩梦,毫无办法。如果这个条件是真的,我就知道该怎么避免了。”他的语气温柔中透出肯定,“……我不会变成龙的。”
对呀!我看着他眼睛发亮。这让维兰可以掌握主动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那个德加尔,他不知道是谁。”我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我会小心的,”他沉吟了一下说,“我也有消息要告诉你。克拉门苏推测过我的身世,还有雷萨的目的……他是对的。”
我有些惊讶但并不意外:“你父亲是……”
“柯嘉·维斯特,”他点点头,“雷萨确实与维斯特家族签下了什么契约……我猜,如果阿尔文没说谎,真的是灯神想要你,这恐怕是雷萨的主意,也说明灯神仍然受到他的控制。他……大概是为了龙族觉醒的事。”
在他的注视下,我忽然觉得耳朵发起烧来,热度开始向脸颊和脖颈蔓延。一种难以言明的尴尬悄然而生。
维兰也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含混地说:“……不过他误会了,我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无法克制地心里一沉,随口道:“……对呀。”开始死盯他胸前正对着我的一颗扣子,好像是某种深蓝色的宝石。几秒钟后听到他说“……他不知道,你早就有心上人了。”
“嗯?”我茫然地抬起脸,见他低头看着我,目光有些闪烁,同时轻轻咬着嘴唇,片刻后绽开一个笑容:“你说过的,那个叫贝的,我有幸拜读了你送给他的情诗,”他挑挑眉,笑着摇摇头,“真是……”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脑袋就轰地一声,寒毛根根直竖,激动地跳起来推他的胸膛:“我跟他没关系!你不要听八卦杂志胡说八道!”
他被我推得后退了一步,笑着晃回来:“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如一道光,在一切事物边缘闪耀’……”
哦卖糕的求你别再念我那首歪诗了,耻辱啊这是耻辱!我双手掩面转过身去用脑袋撞墙,他笑着把我拉回来,一边坏心眼地继续背诵:“只有两种风景,有他,或无他……”
“不许念啦!”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用力抽他。
维兰象征性地挡了挡,笑着摇头叹息:“哦,你一定很爱他。”
“没有啦,”我重重推了他一把,扶住额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好不好,再说根本就不是八卦杂志写的那样,我根本就没跟他交往过。”
“为什么?”他靠着露台的栏杆,抿唇微笑道,“难道你被拒绝了?”
“只是暗恋而已……不许笑!”我哭丧着脸说,“我压根儿就没正式表白过。”
“嗯,现在正好,”维兰挑了挑眉,“看来他并不讨厌你,你们有机会再续前缘了。”
“才不要,”我的脸都皱在一起,“我早就对他没感觉了。”
“哼,”他做了个鬼脸,“你变心还挺快。”
“不是这样的,”我开始平静下来,“我承认我真的喜欢过他,不过一直没有告白,也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自己扼杀了这份感情,这应该是很常见的事吧。”
我垂下眼睛盯着他的另一颗扣子,感觉他靠近了一些,沉默片刻在我头顶上轻声说:“现在呢?……你不会又在暗恋什么人,然后不敢说吧?”
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心跳如擂鼓,温暖的气息中弥漫着他独有的体香,让我的思维一时有些混乱。他太近了,前额几乎触到他的衣襟,我不得不仰起脸,正对上他熠熠生辉的双眸,像透过湖水看着天上的星,有一种沉溺到底的错觉。
他抿了抿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唇,嘴角微翘:“……胆小鬼。”
我彻底懵了,慌忙后退一步,转身就想逃走,被他一把揽住了腰。
“别走……”他说,“你的头发散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顶,小揪揪中好像是有一绺头发滑了下来,可能是刚才撞墙撞的……我茫茫然地试图把它缠回去,维兰含笑道:“我来帮你。”他扳着我的肩膀让我背对着他,一边把我的揪揪完全扯散。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木地由着他动手,感觉他的手指轻柔地刮过我的头皮,背上如有电流通过,酥酥麻麻的。
……“疼吗?”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的魂魄倏然回到身体,才发觉他已经帮我重新扎好了发髻,我机械地摸了摸,晃动一下脖子,一脸呆滞地摇摇头。
他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双美目直直地望进我眼底:“……你会说出来的。”
他语气十分笃定,我却近乎惊恐。他……他在说什么?他在暗示我,还是调戏我?……他是认真的,还是……
我脑中一团乱麻,忽听得外面有人大声说着什么,依稀是凯林的声音。维兰将我推到墙壁一侧挡住,背对露台面向走廊的方向说:“什么事。”
“宾客都到齐了,殿下,”一个中年男声道,“仪式随时可以开始。”
“知道了,”维兰点点头,“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我还有些话要跟杜珊先生说。”
“是。”
维兰目送那人离开,然后转向我,拉着我的手让我走出来。
“要开始了,”他轻松地说,感觉上又恢复了我认识的那个维兰,“希望你不会觉得很无聊。”
他招呼凯林过来。
“你们先过去,会有人领你们入座,”他对凯林说,“照看一下她,她好像不在状态。”
凯林疑惑地看向我,我已经做了一回深呼吸,此时白了维兰一眼,挺直脊背走上前挽住凯林的胳膊:“走吧,我相濡以血的爱人。”
凯林一哆嗦,维兰瞬间咳了一声,用手虚掩在嘴边,可能在憋笑。我没理他,挽着凯林朝大厅的方向走去。